段延庆一脸“高山仰止”地看着丁春秋,松弛下来的下巴里突出两颗牙齿,腹中发笑:
“世上竟然还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段某真是开了眼界。”
丁春秋嘲讽笑道:“老夫自然是厚颜无耻,但段先生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说完他便提起段延庆,准备朝万劫谷走去。
然后就听见李清露说:
“李延宗同我一起去万劫谷,你们在此等候。”
丁春秋顿时顿住脚步,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李清露,“他说的很清楚,你要去万劫谷?”
李清露明眸撑笑,“我总归是要有个归宿的,与其联姻他人,不如自己选择。”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清露不愿平凡一生,请丁先生见谅。”
“你自己的选择,老夫见谅什么,只是日后莫要后悔就好,须知昨日不复,悔之晚矣。”
丁春秋一声长叹,若是当年他没有袭杀师父无崖子,今日的太妃会不会是丁夫人?
他不知,也不愿知。
“李延宗,你愣什么?”
“属下一时失神,公主莫怪。”
“失神也好,等下去了万劫谷莫要开口胡言乱语。”
“是。”
声音消没在浪潮和风声里,三人相继上了善人渡,头也不回的朝万劫谷走去。
……
……
“前面就是万劫谷?”
“过了善人渡,就是万劫谷!”
小树林里,符敏仪揪着神农帮帮的副帮主命他带路,身后是阳天部和昊天部的高手。
昊天部首领余婆听闻这话,立刻一马当先走出小树林,迎面便看到西夏一品堂的人守在渡口。
“一品堂的野狗?”
余婆作为天山童姥的属下和一品堂是天然的不和,双方厮杀了何止七八十次,明争暗斗更是从未停歇过。
此刻狭路相逢,一品堂里还没有多少高手,余婆自然不会留手。
只见她手中拐杖一提,一柄长剑顺势而出,寥寥剑光在一品堂众人间闪烁,很快便染上一抹血色。
等到符敏仪等人出了小树林,一品堂的人已经悉数倒下,余婆已经擦拭好拐剑,取出磨剑石正在打磨剑刃。
“一品堂的人怎么会在这里?”符敏仪有些错愕,但也不影响她顺手丢了神农帮的副帮主。
余婆摆手道:“你问我做什么?老婆子是跟你一道来的,哪里知道的比你多了。去问他们,我留下了几个活口。”
符敏仪也不计较余婆的态度,对方就是这等直性子,惯是如此,因此她摆摆手,立刻便有阳天部的几人去抓了一品堂的活口散入各处施刑问话,昊天部的人则是一一上前补刀,确保剩余的尸体里没有一个活口。
很快,符敏仪和余婆就从剩余的活口嘴中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
“仙人?妖怪?三只眼!”余婆目光凝重,脸色郑重无比。
“贪花好色,强夺人妻……”符敏仪按剑提气,抿起的薄唇如同利剑锋锐。
天山缥缈峰灵鹫宫内所有的弟子皆是女子,乃是灵鹫宫控制了中原及东南沿海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岛后,收养被人遗弃的女婴、买下插标女童、救下的少女、寡妇等等逐渐充盈起来的。
可以说灵鹫宫里多是被迫害过的苦命女子,如今众人听到有人作此恶事,自是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手刃了这贼子狂徒。
余婆年纪大,思虑更甚,看到符敏仪等人皆是这等心态,不由的皱眉说道:“收心,制怒!”
“余婆……”符敏仪有话想说。
却被余婆堵死:“如今宫主身负要事,宫中正是多事之秋,莫要意气用事,给宫中招惹强敌。”
符敏仪面露不甘,但还是迅速收拢了情绪,几个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冲余婆点点头道:“您教训的是,我等深受宫主大恩,自然要以宫主为重。”
余婆点点头,目光落向不远处善人渡上已经不再完整的木板桥,道:“此地危险,让她们先行散去,到无量派和神农帮驻地探查消息,莫要招惹是非,你和我去万劫谷。”
“好,”符敏仪抬手,两部女子俱是领命散去。
一老一少快步掠上铁索桥,皆是如履平地。
……
……
万劫谷里。
会客大堂上。
李清露和丁春秋坐在客位,李延宗站在李清露身后,段延庆则是被丢在地上,四人皆在等张狂。
听到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四人同时扭头。
来的却不是张狂,而是一老一少组合。
“灵鹫宫?你是哪一部的人?”李清露认出了余婆和符敏仪身上的服饰,眼眸微动,率先开口的语气格外傲然,对灵鹫宫多有不屑。
符敏仪上前一步,却被余婆拽住了胳膊。
“老身昊天部余婆,见过一品堂李副堂主,星宿派丁先生,”
余婆知道什么时候能动手,什么时候不能闹事,眼下二人在万劫谷、张狂的地盘,若是动起手来,率先就恶了主家。
李清露一双眼眯起,对方话里对他们的信息如数家珍,看样子留在外面的人都死了。
一品堂和灵鹫宫的人碰到必分生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于是她将目光挪向符敏仪:“老婆子倒是有礼,不像是这位姐姐,一把年纪还不懂得什么叫尊卑。”
符敏仪见到火烧到她的身上也只是皱眉,她压根儿没想动手,先前都在外面说了不能惹麻烦,她忘性还没这么大,只是想上前用气势压住对方,没想到余婆这就忍了。
符敏仪刚想开口,就感觉袖子被扯了两下,回头诧异地看向余婆,却见余婆暗自摇头,然后老道神在这坐在了一旁空位上。
符敏仪只好跟着余婆坐在了下首位置,紧紧的抿住了唇。
李清露见状有些失望,她不怕和符敏仪吵起来,就怕现在这样吵不起来。
心底暗道一声可惜,然后就闭上眼睛等待起张狂。
双方来的时候还是下午,等到张狂来的时候,客堂里面已经燃起了蜡烛。
明亮的烛光与清霜月色相织,落在张狂的面上,露出一派衣冠禽兽……衣冠楚楚的气度。
“啧,本想叫来李秋水和天山童姥,结果来的怎么都是小虾米?”
第153章 张狂: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丁春秋目光扫过双方,见他们都不说话,便自己开口道:“我等与仙人相比,自是不值一提……”
“别老仙人仙人的叫我,我就一普通人,用不着这般敬重,以前有人叫我张真人,也有人叫我张无忌,看你们喜欢哪个,随便叫。”
张狂目光中闪烁着圣贤的静气,看起来格外随和,没有一丁点架子,更没有半点在林间开杀时的杀意凌然。
普通人……
普天之下,通天之人?
丁春秋笃信他是仙真,但听到他这般说,心中虽然有所腹诽,但还是恭敬赞叹道:“真人身怀不世神通,却虚怀若谷,正是我等高山仰止、毕生奉行的境界。”
张狂嘴角一扬,“即便你再会拍马屁,也从我这里得不到半点好处,不如实在点,真诚点。”
“真人说笑了,能与真人交谈已是幸事,丁春秋哪敢奢求更多?”
丁春秋将自己的态度放得极低,没有一丁半点星宿派掌门人、老江湖的气度,面上虽无半点谄媚笑容,但言辞吹捧却是行云流水,让李清露都有些开眼。
嘭!
丁春秋一脚将段延庆踢出来,让他跪在了正中,然后抱拳说道:“真人,此恶贼恶贯满盈,其罪行罄竹难书,丁春秋见他今日窥伺谷中良久,便越俎代庖将他擒下,将他交由真人发落。”
虽然都知道段延庆拿张狂当刀的事,但这话当着张狂的面说出来就有些掉面子了,最好的借口自然是段延庆在搞事过程中被擒拿。
张狂自然听出了丁春秋的言外之意,不禁哑然失笑,原著中一言不合就用毒的“星宿老仙”丁春秋居然也有如此谄媚的一幕,果然人站的高了,身边也就都是好人了。
可惜他不是好人,也不想做好人。
张狂端起热茶浅酌一口,看向认命了的段延庆道:“你倒是胆大,敢用我作刀杀段正明他们。”
“凭我一人的实力能与段正明交手数百招,但想要拿下他实在是困难良多,但若是借刀杀人,那自然是方便的多了。”
段延庆并无忌讳,坦言自己硬实力做不到,只好靠计谋行事。
张狂点头:“段正明他们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挥手可杀,可惜我不喜欢当刀,便留了他们一命。”
“倒是可惜了。”段延庆也不后悔,生硬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眼眸深沉如渊,早已被黑暗笼罩,透不出一点希望。
张狂啧啧两声,“生无可恋,所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都觉得无所谓,是吧?”
段延庆闭目不语,倒也没说什么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的狠话——他也怕张狂是个实在人,真给他来一套千刀万剐。
丁春秋见他骨头如此硬,眼眸中寒意涌动,“倒是条好汉子,可惜狗胆包天!真人,我这里有一奇毒名为三笑逍遥散,若是常人中了此毒,必不受控制三笑而死,但此人面部有异,笑不得、亦出不了声,便要一直忍受苦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狂摆摆手道:“我看起来这么像魔鬼吗?你这手段有些毒辣了。”
他面上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仁慈的看向段延庆,语气平和地说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花子邋遢,观音长发。”
段延庆豁然睁眼,一瞬间里的反应比他这一年的反应加起来都要多,可惜双腿已断,双拐不在,连真气都被废了大半的他只能倒地不起,再怎么仰头也只能看到张狂的靴子。
“你知道,你知道她是谁!”段延庆此刻好似谷外的澜沧江,情绪激动如浪潮。
张狂也不管他看得到看不到,轻轻颔首道:“自然知道,她还给你生了个儿子。”
“好,好极了,好极了……”段延庆落泪涟涟,整个人一瞬间从绝望中脱离,声音里怀着莫大的感激冲张狂道谢。
结果就听道:“你确实该谢谢我。”
张狂话里含笑:“你的观音菩萨死在了你四弟云中鹤手里,你的儿子也被你二妹夺去,耍完了一日后死在了荒山野岭。”
“哦,你当时也在。”
这话假吗?
假,假的不能再假。
但此时的段延庆大喜大悲之下又哪里还有分辨的心思?
菩提树下观音的面目早已被他模糊,但想来是极美的,他那个四弟一向是色中恶鬼,害人夺命,若是观音落到他手里……下场自不必多说。
他的孩子也一定是可爱的——毕竟他现在丑如鬼怪的样子是后天造就的,可他那个二妹疯疯癫癫,喜欢的就是可爱的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偏偏她对小孩子又爱又恨,爱的是如自己孩子一般可爱,恨的是自己孩子不知所踪,他们却还活的好好的。
所以这些孩子通常都会被叶二娘摔死,恐怕她自己都说不上自己已经害死了多少孩子。
段延庆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那一瞬间的希望在此刻被剥夺的一干二净,胸腔中似乎有激雷在疯狂冲击。
“我在?”他的声音里带着莫大的绝望和哀求,想从张狂这里求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可惜,张狂的回答平静而肯定:“是的,你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