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梓扬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唐兰舟正在前往神机营弹压刘瑾留下的叛乱,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李淼点点头。
“知道了,去找几位供奉给陛下稳定伤势,今日宫内发生的事情也要封锁消息,京城内的百姓也需要安抚。记得派人去找一下武当和少林的两位,若是还有气儿就让供奉为其吊命、等我回来。”
话说到最后一字,尾音骤然消失。
安梓扬抬起头,已经再找不见李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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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神机营驻地。
唐兰舟踉跄着扑入一间营帐之中,扯住帷幕稳定身形才勉强没有倒下。
营帐之外一片喊杀声,三千营的异族骑兵们正在神机营内四处冲杀。
右手握住的刀柄上沾了太多血,已经有些粘稠湿滑。唐兰舟失了力气握不住,长刀便脱手掉落,发出仓啷啷嗡鸣。
视线模糊发黑。
他本就是濒死之人,还强自亲手砍了几个丘八,现在更是油尽灯枯,哪怕只是一阵风吹过恐怕都能将他这盏没有灯油的老灯吹灭。
可他还是活着。
因为还有一个人,他要去杀。
“唐公。”
营帐之中,另一个人喊了他一声。
“唐公,佩服。”
“往日里我听陛下说你锐气已失、只是一副冢中枯骨,便没有将你放在眼里。没想到那您还留了三份锐气在心中,早知当日就不该从你这里下手。”
话语间带着些醉意。
唐兰舟睁开昏花的老眼,朝前看去。
营帐正中的长桌前,坐着一个中年军官,左手拿着酒壶,右手在桌上夹菜。桌上放着一张上好了弦的弩。
那是最后一个刘瑾。
也是唐兰舟最后要杀的一个人。
唐兰舟喘息几下,俯身拾起长刀,踉跄着朝他走去。
刘瑾却好像恍然未闻,只自顾自继续说道。
“唐公,若说李淼和他的属下能破了我的这些布置,我并不意外。但今日唯一叫我意想不到的,就是您了。”
“我本想着若是安期生失败,那我就发动神机营入顺天府屠城,将一切都推翻砸烂。到时天下大乱,自然会有人再度与李淼对上,将来或许能为陛下创造出一线生机。”
“可惜,我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最后一张底牌会毁在一个垂垂老朽、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当真是……可笑。”
刘瑾喝了口酒,放下了筷子。
“李淼是在利用您,他可以治好您的病,也可以让其他人来付屠杀文官的代价。若说当日我叫瀛洲天人杀了你的夫人,可他也未必没有顺水推舟、利用你的——”
唐兰舟沙哑着吐出两个字。
“老夫不在意。”
他已经逼到了刘瑾面前一丈的距离。
“老夫只想用这条命换你们去死。”
“李淼愿意买老夫这条残命,老夫卖给他又何妨?”
刘瑾嗤笑一声。
“明白了。”
他陡然从桌上捡起弓弩,对准唐兰舟扣动了扳机。
第465章 尾声(二)
一丈的距离,用弓弩去杀死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刘瑾来说应当是件相当简单的事情,即使他现在用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
但在扣动扳机前的一瞬间,刘瑾的左脸忽然扭曲了一下,从脸部正中为界,右半边依旧平静,左半边却忽然露出了惊恐和挣扎。
这是刘瑾最后一个分身,也是最后一点残存的“性”,已经难以完全控制住这具身体。
“唔!”
这一变故,让他的手抖了一下。
嘣!
弓弩偏离了心脏,钉入唐兰舟的腰腹。
血水迸溅而出。
唐兰舟没有丝毫反应,将刀柄抵在自己腰间,如同一只濒死的瘦虎一般,合身扑到了刘瑾面前。
噗。
刀锋刺入刘瑾侧肋。
刘瑾的眼神恢复了清明,扔下弓弩,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左手抓住唐兰舟的领口,右手持短刀就捅向他的腰间。
噗、噗、噗。
一连串粘稠声响。
唐兰舟的腰腹变得血肉模糊。
他没有挣扎,反而死命地抠住刘瑾的肋骨,疯狂地搅动插在他侧肋之中的长刀,将里面的血肉挖掘出来。
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争斗,两个必死之人之间的狼狈厮杀。
沉默而狰狞。
狼狈而血腥。
最后,刘瑾嘴角涌出粉红色的血沫,短刀插入唐兰舟腹部之后死命一划。
哗啦——
唐兰舟腰腹之间一时血崩,内脏哗啦啦掉在地上,连带着最后的力气也一并逃出了身体。长刀脱手、仓啷啷落地,唐兰舟手脚无力垂下,视线一点点陷入黑暗。
这场狼狈的争斗进入了尾声。
“唐公,可发泄好了吗?”
刘瑾仗着这副精壮的军官身体,还能勉强说话。
“可惜……”
唐兰舟无力把话说完。
但好在刘瑾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可惜没能将他这始作俑者的命带走,当做去地府见他老妻的见面礼。
“夫妻之情我听不懂的,唐公。”
刘瑾平静地说着,抬起短刀架在了唐兰舟脖子上。
“我是个阉人啊。”
“阉人哪里懂得什么亲朋手足、百姓天下,更不懂什么礼义廉耻、爱恨情仇,我只懂得一句矢忠不二、葵藿倾阳而已。”
唐兰舟不屑地吐出两个字。
“阉人……”
刘瑾丝毫不以为忤,点点头。
“是,我是阉人。”
“可阉人又有什么错呢,忠心于陛下错了吗?我一个阉人,不去爱陛下又能去爱谁呢,谁又能瞧得上我一个阉人呢?”
“可惜,殚精竭虑终成一场空。”
刘瑾与唐兰舟对视。
“只能在死前手刃一逆臣,略微尽一尽对陛下的忠心了。”
短刀缓缓压下,陷入皮肤之中。
唐兰舟闭上了眼。
就在这一瞬,营帐门帘忽然卷动,一道人影闪身进入,抬手一指点出。
嘭!
刘瑾右肩血肉炸开。
右臂脱离身体,连带着短刀一并掉在地上。
刘瑾松开了唐兰舟,噔噔噔后退数步,跌坐在地上,视线转向那道人影。
“李、淼。”
“刘大伴,不跟我做个了断,欺负一个快死的老头算什么本事?”
李淼笑着耸了耸肩,抬手虚空一抓,将昏迷的唐兰舟摄入手中。
“唐公今日表现叫我很是欣赏。”
“百官死了个七七八八,需要有个能压得住场子、看得清人心又不怕死的人来帮我家老头子稳定朝堂,却不能让你杀了。”
真气灌入,弥合血肉。
唐兰舟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
李淼将唐兰舟放在地上,缓步走到刘瑾面前蹲下,歪头与他对视。
“这下总是最后一条命了吧?”
“叫我杀都杀烦了的,刘公公你还是第一个。”
刘瑾喘着粗气。
“陛下有没有事?”
李淼眉毛一挑。
“自然无事,轮不到你操心。”
刘瑾长出了口气,肩膀一松。
“如此便好。”
李淼摆了摆手。
“行啦,收起你这副释然的表情。皇帝还活着,但你的那个陛下早就死了,我也不会叫他再活过来。”
“瀛洲、东厂、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