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二眼,他却是喜上眉梢。
李淼的手指,正在不住摇动,眼皮下眼珠也在不住转动,分明像是要醒来了。
朱载强压下了跳脚欢呼的心思,就要开口吩咐:“将李大人带走,带到城外——”
话说到一半,却有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说道。
“指挥使,我还没死呢。”
“我可没有让老头儿和属下给我顶缸的习惯,要逃命避难,也是你走。”
朱载闻言本能地怒了一下。
“你这不肖——”
而后愣住了,只是一息的时间,便老泪纵横。
“大李……”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抹眼泪,低头去看,却没有见到想象中,李淼笑着从棺椁里坐起来看向他的景象。
李淼仍旧躺在棺椁中,面色依旧青白,只有旁边那些骇然变色的供奉们,证明了他方才不是产生了幻觉。
“大李……”
“指挥、哦不对,现在我才是指挥使,叫习惯了。直接叫您老头子吧,我想这么叫您很久了。”
棺内的李淼闭着眼睛,喃喃开口道。
朱载俯身看向李淼。
“大李,你这是……”
李淼勾起嘴角,闭眼笑道。
“还有些手尾没料理干净,但也多少有了些收获。心神醒了一半,能说能听、不能看不能动也没有触觉。方才听见您愁的不行,这不赶紧看给您兜底儿来了么。”
“老头子,放心,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可朱载又何尝能放心?
只看皇帝的本心幻象就知道,在他心里,李淼的地位更甚于他愿意为之而死的朱家天下。现在李淼虽然说的轻松,但也确实不能动不能出手,随便来个天人都能趁机刺杀……他是真的怕了,怕见到李淼躺在棺椁里的场面。
他老了,最怕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淼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语气里罕见的没了嘲讽的意味。
“好啦,老头子,这次算是我莽撞了,对不住。以后不会再让你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子了。”
他这一句生平仅见的“对不住”,好悬没给朱载朱阁老泪腺给顶出来。
“混账。”
朱载也是第一次骂李淼骂的这么底气不足。
却见李淼表情一肃。
“行了,老头儿,时间紧任务重。”
“你只管听我说。”
“诸葛丞相,司马懿,您知道吧?”
朱载立即会意。
“你是说——”
李淼笑道。
“没错,这么经典的套路,我早就想玩一玩儿了。放心,安期生虽不惧我,但却被我冲脸冲到底牌尽失、不得不亲自上阵拼命。”
“他肯定怕我再冲他的脸,却正好用这招来对付他。”
————————
皇帝咬牙追在安期生身后。
以两人四路合一的境界,就是横穿宫城也只需不到盏茶时间。但一追一逃,却是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安期生在绕路。
他一开始是直接赶往皇宫,但到了切近却忽然转弯,带着皇帝又溜了一圈,而后再回返、再离开。
就好像……在拖延时间。
好像在等一个踏入宫城的时机。
皇帝早已明白了过来,却不敢让安期生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只能咬牙坠在身后。
第七次接近皇宫。
第七次路过宫墙。
皇帝已经提前减速准备转向,并准备在这一次用“寂照”直接控住安期生,不叫他再次脱逃。
但下一瞬,他瞳孔骤缩!
安期生竟是忽然一个转身,跃入了宫城!
他没有转向!
他等的那个时机,已经到了!
皇帝转向慢了一丝,咬牙紧跟着飞身跃入宫墙之内,直追安期生而去。
而在紫禁城另一头,安梓扬与梅青禾一路追寻而至,也来不及走正门,直接翻墙进入宫内,照着蛊虫指示的方向前行数十丈。
那些蛊虫便齐齐以头抢地。
“就是这儿了!”
安梓扬低声说道。
无需多言,梅青禾已经拔剑出鞘,“剑二十三”蓄势待发,四位供奉也已运起真气,准备出手。
等了约摸十几息的时间,地面震动。
安梓扬已经将数十包毒物攥在手中,随时准备催发。
待到地砖稍稍抬起一条缝隙,安梓扬准备将毒物散入其中的那一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
“就是这?”
“真的入宫了!可白将军,接下来该如何?”
“是前往乾清宫死谏,还是往奉天殿举行朝议,为死在唐兰舟那恶贼手中的无数同僚平凡?”
安梓扬瞳孔骤缩。
“文官也被送过来了!”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未等他做出反应,却听得梅青禾陡然一声厉喝!
“安兄躲开!”
“安期生!”
第449章 恢复
安梓扬汗毛倒竖。
没有半点儿迟疑,他闪身扑出数丈,半空中将怀中所带的毒物一气儿掏出来甩出!
哗——嗤——
他现在带的是什么档次的毒?
全天下最毒的两家传承,苗疆和唐门的那些个好玩意儿紧着他挑,这一把撒出去足有三四斤,干的稀的冷的热的青的紫的白的灰的带牙的带钳儿的带倒钩的带翅膀儿的扑棱棱落地,炸开一整片青紫色云雾。
那地砖刚一掀开,呜的一声就窜进去一股烟儿,里面的人也是痛快,腿一蹬舌头一吐,一声儿没吭就蹬了腿。
而安梓扬一行人也借毒烟遮掩,冲出门外。
只是扫过一眼,安梓扬便牙关紧咬,同行的四位供奉更是亡魂大冒。
安期生,就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着他们,中间间隔距离不会超过十丈……对于四路合一的天人来说,这个距离跟在胯下没什么区别。
四周萦绕着的毒雾,带不来丝毫的安全感。
两名供奉拔腿就跑,还有两名对视一眼、咬咬牙就要将梅青禾和安梓扬提在手里逃命,却听得安梓扬厉喝一声。
“不对!”
“不用走,信我!”
话音未落,梅青禾已经应声停住。
两位供奉见他两人停住,先是一犹豫,而后狠狠跺了跺脚,终究是留了下来。只是低声说道:“安千户,这可是安期生……与李大人两败俱伤的人物,不是什么手段能——”
“不,不用对付他了。”
却听得安梓扬沉声说道。
他一扬手,指向安期生。
“你们看,他只是看上去是在看我们,实际上他已经有数息时间没有动弹了。”
两位供奉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
安期生负手站于屋顶之上,渊渟岳峙,散发着高山般静穆沉稳的威势。周身遍布未干的血迹,叫人望之便遍体生寒。但眼神空洞,没有半点灵慧,也不见丝毫动作,若非胸口微微起伏,简直就如一座雕像一般。
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是一副生铁般生硬的姿态,才让几人一时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
梅青禾犹豫着开口。
“是陛下。”
安梓扬长出了一口气。
“陛下用寂照控住他了……”
“他出现在这里,要么是胜了陛下,要么是逃了。可若他真赢了,陛下必死,那他就会随手杀了我们,不会站着看……所以他是逃了。”
“现下既然他不说话也不动,必然是被陛下追上,拖入了寂照幻象无疑。”
安梓扬朝着安期生所在的方向一拱手。
“陛下,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可他问完,那边屋顶上却没有传来回应。
安梓扬眉头一皱。
寂照将别人拖入幻象,但自己应当还是能听到、看到外界的一切的。安期生必定是被拖入了幻象无疑,可皇帝为何也没有答话?
一片死寂之中,只有安梓扬洒出的蛊虫震动鞘翅的嗡嗡声不断起落。
忽然,皇帝的声音响起,却只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