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朱载没有计较的意思。
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郜暗羽,便继续说道。
“着你二人带领禁军,将宫内的所有太监、宫女,除去经过陛下查验的,但凡有一丝嫌疑,当场诛杀。”
曹含雁一咬牙。
“……是。”
他知道朱载的意思。
这是要将所有藏在宫内的刘瑾分身,全部扫清。
其实这是早就应该去做的事情。
但这动作太大,加上波及的人命太多,所以朱载一直没有动手……但现在,他不在乎了。
这其中,必定会波及许多无辜之人。
曹含雁不想去做这件事,但如果交给其他人,只会杀的更多。所以他只能答应下来,至少由他来做,死的人会稍少一些。
郜暗羽倒是没什么负担,只点头应是,拉着曹含雁就出了门。
三两句交代完了差事。
宫内就空了出来。
只剩下皇帝、朱载和一个老者。
刑部尚书,唐兰舟。
昨夜被假李淼杀上门来、死了老妻,后来被李淼救下的老头儿,现在正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双手交握于膝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假寐。
“唐公。”
朱载喊了一声。
唐兰舟睁开了双眼,看向朱载。
朱载一滞。
他本来是有些瞧不起这位唐大人的。
谨小慎微、四面逢迎、期期艾艾,整个大朔朝堂的六部主官之中,最好欺负的就是这位唐大人。
但视线交汇,朱载却是险些认不出他。
那个软弱胆小的老头儿,消失了。
一双眸子深沉如海,又漆黑如渊,再无半点畏缩,只剩下了一片死寂与平静。
唐兰舟缓缓站起身,对着朱载施了一礼。
“老夫听明白了,朱公。”、
“昨晚杀我老妻之人,是与闫松勾结的江湖人。杀我,是为了引发朝堂动荡,再度勾起文官对宗室的不满,以重演逼宫之事,对吗?”
朱载点了点头。
唐兰舟面无表情地、平静地说道。
“我明白了。”
“如此,我愿为朱公做一件事。”
朱载皱了皱眉。
“何事?”
“清洗朝堂,屠戮文官,斩草除根。”
唐兰舟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沓文书。
“这是老夫数十年来,搜集的所有官员的把柄,之前是想着或许有一日遭难,能换一条命出来,现在却是正合用。”
“屠戮文官的事情,由我这个两朝老臣、尚活着的文官中官位最高之人、刑部主官来做,想来也会方便一些。”
“我那些门生故吏,之前从未与宗室打过交道,想来就算是杀得人多一些,也不会将事情引到宗室的头上。”
他说完之后,一拱手,转身朝外走去。
朱载却是咬了咬牙,问道。
“唐公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可想过自己会如何收场?”
唐兰舟摆了摆手。
“有死而已。”
“朱公尽管拿老夫项上人头去平息事态,老夫会将门生故吏尽数交与你手,还望我死后,朱公和陛下能代为关照一二。”
“对了,我那老妻的尸骸,需要个好仵作来拼,劳烦朱公从锦衣卫里找个得力的人手。拼好了,告知我一声,我好准备去死。”
朱载再度喊了一声。
“唐公,往日我只觉得你有些迂腐软弱,现下看来你也是能做事之人,不如商量个计划,只将闫松的党羽清洗——”
唐兰舟已经走远。
他平静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必,老夫也只是求死。”
“想杀人了,忍不住的,朱公。”
第429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
嘉竟二十四年,十月十六日。
昨晚爆炸产生的废墟尚未清理干净,飞灰先是被风卷到高空,而后如雪一般落下,将半个京城染成一片如底片一般的白灰。
民房内,女人畏畏缩缩地探出头,左右观瞧。
只是看了一眼,她的面色就变得苍白。
就在她门外,不足三尺的的地面上,白灰诡异地隆起,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轮廓四周是黑红的一片干涸血渍。
女人闭了闭眼。
虽然害怕到了极点,但她知道不能让尸体躺在自家门口。于是她先是回头,呵斥孩子们在床底躲好,而后畏畏缩缩地走出门,忍着恐惧拽着尸体的衣角,朝着不远处的小巷拖去。
小巷里有水渠和窨井,将尸体丢进去就好了。
营养不良、恐惧和劳累,几乎榨干了女人的体力,只是几十步路就累的她满头大汗。
将尸体拖到水渠边,女人刚想将其推入,却是犹豫了一下,看着尸体上精致舒服的衣物,她想起了自家孩子身上坚硬的粗布。
“应该……反正是尸体……”
“在水渠里洗一洗就好……”
女人咬了咬牙,费劲儿地剥下了尸体的衣服,甚至还惊喜地在衣物夹层中发现了一些碎银。
接下来只要洗一洗衣服。
女人将衣物浸入水渠中。
暗红色的血痂在水中晕开,随着水流拖出一条长尾。
女人用力搓洗。
搓了一盏茶时间,水渐渐清澈起来。
女人松了口气,就要继续搓洗几下,将衣物洗净后回家。但搓着搓着,却发现搓出来的血水反而愈发浓重。
“难道是内面的血刚刚化开?”
女人奇怪,继续搓了几下,手却是好像被什么很细也很坚韧的东西缠住了,勒的手指痛了一下。她抬起手一看,面色瞬间苍白,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那是一团长发。
油光水滑、打理地极好的长发。
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嘚嘚嘚嘚——
牙齿互相撞击,女人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水渠上游。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洗不干净那衣服了。
就在不远处的水渠上游,有个圆滚滚的物什卡在那里,两颗圆滚滚发亮的眼球正无声地看着她,血液从腔子里流出,将水渠染成一片猩红。
一颗头颅里的血液没有多少,要达成现在的效果——这颗头颅被砍下来,不会超过一盏茶时间。
女人僵在原地。
她回望另一面墙壁下方的另一条水渠。
也是猩红一片。
血水太多、太浓,水冲击渠壁的声音都带着粘稠。仿佛上游有一方血海,正沿着密布整座京城的水渠倾倒而下。
视角沿着水渠,一路朝源头追寻。
穿过数条街道,穿过倒伏在水渠旁、将腔子里的血液倒入其中的数具无头尸身,穿过无数凄惨的哀嚎和哭喊,最终到了一扇庞大而华丽的朱门前。
身穿绯色官服的中年官员跪在门外,手脚都被绑缚,原本打理地极好的胡须散乱一片,沾满了泪水和口水。
他目眦欲裂地喊道。
“唐公!你这是何意!”
“你也是文官、两朝老臣,为何与锦衣卫那帮鹰犬勾结,来残害我等忠良!”
唐兰舟站在他面前,正在翻看账本,闻言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
“勾结?”
“刘大人这是从何说起,老夫是刑部主官,领的也是刑部的人手,来你府上搜查一下昨夜作乱的贼子,恰好发现了你的罪证而已,何曾与锦衣卫勾结?”
中年官员一噎。
“你……你这是自掘坟墓!自绝于天下!”
“做了这等事,你觉得你还能活吗!你的家人——”
唐兰舟猛地甩手!
啪!
一耳光抽在他脸上,将其抽得一歪倒在地上,又被站在他身后的兵士扶起。
“家人……呵。”
唐兰舟语调毫无起伏地冷笑了一声。
“既然刘大人说起家人,老夫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他招了招手。
就有兵士押着数个不住挣扎哭嚎的人,从门内一路走出,按倒在中年官员面前。中年官员本来被打了一耳光,正要怒骂,见到这几人却是猛地瞪圆了眼睛,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