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诸武皆通,百般武学都能信手拈来,但他也不是没有不擅长的东西,轻功就算是一样。
绝大多数的轻功他都只是学了个皮毛,他也懒得把“俸禄”花在推演轻功上边。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这跟“绿巨人”一般直来直去、动静奇大的轻功。
反正杀人的时候又不用讲究动静,能最快冲到对方面前把头拧下来的轻功,就是最好的轻功——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虽然不耽搁他杀人,但被他拎在手上赶路的人可就遭老罪了。沈寻凝和曹含雁,都吃过不小的亏。
且说回眼下。
两人已经赶到了夷山。
此处距离开封府城已经有数十里,周围也没有什么官道、村庄,人烟稀少。两人远远就望见了山脚下的一座木屋。
曹含雁左右扫视了一圈,视线所及的地方再没有屋舍。想来这座木屋,就是薛傍竹搬到义庄之前的居所了。
两人朝着木屋走去。
越是靠近木屋,曹含雁就越觉得,此行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
这木屋应该自薛傍竹之后就没人住过,建的时候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材料,七八年的时间便朽烂的不成样子,屋顶塌陷,窗棂破碎,门外生满了杂草,墙上甚至已经长出了蘑菇。
靠近之后,还能听见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些小动物争先恐后的逃了出来,消失在灌木之中。
“就算是当年薛傍竹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线索,估计也已经被野兽扒拉出来叼走了。”
曹含雁一边走,一边摇了摇头。
李淼却是笑道。
“这是好事。”
“你能想到的,凶手也能想到。如果这地方完好无损,看上去就能找到线索,凶手不会提前过来搜上一番吗?”
“越是不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凶手就越是会大意,也就越有可能留下什么东西。”
李淼踩着倒在地上的木门,挥手扯去挡在面前的蛛网,迈入屋内。
“凶手比咱们多了数年的时间,这是他的优势。但他也有劣势——他不知道蓬莱和瀛洲的事情。”
“义庄是凶手藏尸的地方,也是薛傍竹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今天凶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们,就代表他一直在关注义庄的情况——在那里留下线索,跟送到凶手脸上没什么区别。”
“如果我是薛傍竹,我就会在这个远离义庄、凶手难以顾及的地方,留下只有了解蓬莱之人才能发现的线索。”
李淼眯着眼扫视屋内。
与义庄的那木屋一样,这里也已经是空空如也。在薛傍竹离开的这七年里,风将泥土带入了屋内,杂草从屋外爬了进来,铺满了地面,彻底抹除了薛傍竹生活过的痕迹。
曹含雁迈步走了进来,绕着木屋的墙边走了一圈,却是皱了皱眉。他不死心,又蹲下身来,一边用刀鞘敲着地面,一边再次绕了一圈。
“大人,什么都没有。”
曹含雁站起身,对着李淼摇了摇头。
“墙上没有凸起,地下也没有空洞。”
“就算是薛傍竹当年留下了什么物什,估计也被野兽挖出来叼走了。咱们白跑一趟。”
他在这沮丧莫名,却听得李淼笑着说道。
“不。”
“薛傍竹可是留下了不少东西,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曹含雁猛然抬头。
就见李淼缓步走到了墙角,并掌如刀在墙面上一刮,墙上的泥灰便簌簌落下,露出了墙体。
李淼招了招手。
“你来看。”
曹含雁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看向李淼指着的地方,却是一时不解。这墙角处确实有一处痕迹,相较其他地方颜色稍浅一些,想来是之前有什么东西放在了这墙角压出来的印子。
可单靠这印子能看出什么来?
李淼笑道。
“你也见过小怡子的剑了,你想一想那剑的长度,加上剑鞘,是不是刚好能跟这印子卡起来?”
“蓬莱人的脸和武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必这薛傍竹用的也是长剑。”
“按照这屋内的空间和布局,这地方应该是床头。也就是说薛傍竹一直都把长剑放在床头,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说明什么?”
曹含雁沉思了片刻,猛然抬头说道。
“说明两点!”
“第一,薛傍竹搬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武功还没有完全废掉,但她没有把握杀掉凶手!”
“所以,她的武功和境界,不是‘忽然消失’,而是‘逐步消退’!”
“第二,薛傍竹从那时开始就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她才会一直把兵器放在自己床头,随时都能取用!”
“也就是说,凶手确实是在二十年前,薛傍竹搬到此处的时候盯上了她。她从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危险,而自己的武功又在逐渐消失,所以她一定从那时开始就在想办法破局!”
曹含雁站起身来,激动地走了几步,转头对着李淼说道。
“这就能推导出两个结论。”
“第一,凶手八成与二十年前,薛傍竹夫家灭门案有关!”
“第二,既然薛傍竹知道自己可能有危险,那她在此处留下线索的可能,就很大!”
“大人,咱们没有白来!”
第304章 孩子
曹含雁激动地得出了结论之后,便再次兴致勃勃地在屋内四处探查了起来。这一次他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搜寻,仿照着李淼小心地刮去了墙上的泥灰,果然发现了更多薛傍竹生活过的痕迹。
埋在地下的碎瓦、沁入瓦片纹理之中的血渍,齐平于床面的墙体上斑驳的摩擦纹理,已经在土壤中朽烂的拐杖等等。
李淼一直在刻意引导他,逐渐灌输给他一种新的搜集和处理信息的方式。而曹含雁也确实很有天赋,随着越来越多的痕迹被发现,他的脑海中也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碎瓦,血渍……这是一个陶制的痰盂,里面有血。薛傍竹经常往里面吐血,量很大,很频繁,所以血渍沁入了陶罐的纹理之中。
齐平于床面的摩擦痕迹……薛傍竹很痛苦,即使是睡觉的时候都在不断翻滚挣扎,衣物不住的摩擦墙面,留下了痕迹。
还有拐杖。
薛傍竹在搬到此处之后,身体状况已经非常差。而且这种差不是受伤,更像是某种由内而外不断发展的疾病。
能修到天人境界的高手,不论是聪明还是愚蠢,心性一定都不差。能将她折磨得在床上翻滚挣扎的病痛,已经足以摧垮一般人的神智。
不过……还有一些看不清楚的地方,让曹含雁脑海中的人影不断出现模糊。
比如,他在泥土之中挖出了三只筷子。
比如,墙上摩擦的痕迹,在中段缺失了一块,约摸有两三尺宽。
曹含雁毕竟只是刚刚入了门,很难从中得出有效的结论。但方才那种从细枝末节之中推演出画面的体验,却着实让他兴奋了起来。
他站起身就准备向李淼请教,却发现在他看的入神的这段时间里,李淼已经走出了木屋。
曹含雁快步走出门外,四下一看,便在木屋旁的一棵树下看见了李淼,正负手上下打量着树干,不知在看些什么。
曹含雁快步走了过去,一拱手。
“大人,我方才有些发现,但也有些不解之处,您能否为我解惑?”
李淼没有转头,淡然说道。
“说来。”
“是。”
曹含雁点点头,便将自己的发现与李淼一说,而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薛傍竹的武功是‘逐步消退’,我觉得就跟她这病痛脱不开干系,只是不知道何者为因、何者是果。”
“此事恐怕要追溯到蓬莱传承的秘密,就先放下不谈。我所疑惑的是找到的三只筷子,和墙上断开的痕迹。”
他沉声说道。
“薛傍竹是孤身来此,灭门之后估计也无需待客。照理说像她这种隐居,只要一双筷子即可,若是坏了直接削一双新的出来便是。”
“还有这床边墙上的痕迹,是她在睡觉的时候不自觉翻滚挣扎留下的,中间却缺失了一段。”
曹含雁抬腿弯肘,做了个蜷缩的动作。
“照理说人痛苦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蜷缩起来,所以这摩擦的痕迹也应该集中在中段才对——可唯独缺的就是中段。”
“就好像……薛傍竹即使在睡梦中,也在下意识地强迫自己不要蜷缩起来。又好像,她将什么东西抱在了怀中……”
曹含雁说完之后便看向李淼,等着李淼给出答案。
李淼笑了笑,说道。
“你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确定而已,对吗?”
“你看这里。”
他伸手一指面前的树干。
曹含雁目光顺着李淼的手指看去,在这树干之上,隐约能看到数道疤痕,像是用利器割出,自上而下均匀分布着,仿佛某种刻度一般。
“这是……”
曹含雁犹疑道。
“身高。”
李淼淡然说道。
“你小的时候,你的父母应该也会这么做。找个墙面,让你在墙边站直,用尺子比着你的头顶,在墙面上留下痕迹,记录你的身高。”
他伸手放在树干上。
“开封府周边的树种不多,恰巧这种树我也认得——这树叫国槐。”
“这树前十年每年能长个两三尺,十年到五十年间一年一尺,五十年后便基本不会再长。”
“而且这种树的年轮,非常明显。”
噌!
曹含雁只觉得腰间一轻,眼前一花,佩刀就已经握在了李淼手中。
唰!——
寒光乍现,曹含雁还未看清李淼的动作,长刀便已划过树干,由左至右仿佛划过空气一般,既不见木屑纷飞,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李淼一甩手,仓啷啷一声,长刀便已入鞘。
随即抬手便是一掌轰在树干之上。
轰!!!!
一人合抱粗的树干,连带着庞大的树冠,如同炮弹一般平移了出去,轰然砸入密林之中!
而李淼好像只是随手挪开了桌上的茶杯一般,施施然走上前,扫了一眼断开的树桩,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曹含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