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532节

夫人的话让文天祥难以反驳,成年人的世界哪里会真的没有居心。但是文天祥并不愿意向夫人的看法妥协,他在一楼对着拾级而上的夫人大声说道:“官家表达完善意之后,此事就已经了结。其他人表达善意,是为他们下一步做铺垫。两者还是大大不同!”

文夫人听完之后暂时停下脚步,就在文天祥觉得夫人会转头说点啥,却见夫人一声不吭的继续上楼,把文天祥一个人丢在楼下。

第二天一大早,文夫人就把熊裳尚书的夫人请来。文天祥就见熊夫人带了一条黑白花色的狗狗,狗狗以异常的聪慧与安定状态,在客厅门旁蹲坐。静悄悄的看着两位女性欢快的讨论着珍珠的成色,应该怎么加工。文天祥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去看了那黑白色的狗,这次狗狗从蹲坐的姿势变成了趴在地上。它不吠,不叫,仿佛一件很好看的装饰家具一样静静待着。

看到文天祥注视自己,狗狗也用聪明的目光回望文天祥。出门的时候,文天祥的脑海里还是别人家狗狗那和善的目光。这位见多识广的男子心中忍不住生出疑惑,他家以前养的是不是都是假狗。

等到下午回来,文天祥发现夫人已经换了一对珍珠耳环,正喜滋滋的招待客人。见到李庭芝这位客人,文天祥登时就有些警惕起来。

两人坐下,李庭芝先寒暄几句,接着就谈起现在的朝政,“我现在已经致仕,终于能够清闲下来。”

对这么一个切入点,文天祥忍不住回想起李庭芝之所以致仕的原因。赵官家推行标准致仕时间,当时规定为55岁。当时的南昌知州李庭芝对抗土改,就顺利致仕。被制度性的解决掉。这个手段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李庭芝继续发表着冠冕堂皇的道理,“官家本就是大宋丞相,现在他不任命丞相,还是实施相权。我觉得官家太过于辛苦。”

文天祥看着李庭芝,心中有许多念头翻动。

里听着看着文天祥若有所思的表情,试探着说道:“若是按以前的制度,文兄弟做过这么多差事,回到朝中至少也是执政。”

听到这里,文天祥忍不住点头。昨天他去见赵嘉仁,两人啜饮着红茶,很坦率的聊着话题。赵嘉仁说道:“瑞宋,我知道很多文官希望我能和大宋其他官家一样什么都不懂,好被他们欺瞒。”

文天祥现在还能记得一股电流从尾巴根直冲天灵盖的感觉。这样的指责已经可以归于欺君之罪,大宋虽然不以言论杀士大夫,却不是不杀士大夫。欺君之罪即便不杀头,也是革职流放。绝非普通小事。

“你不用慌,如果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大概还会生气。既然知道了,我当然就不会生气。”赵嘉仁微笑着说道。

文天祥当时问道:“官家若是觉得那些人不忠,便请公布其恶性,将其发配边疆。”

“说起发配边疆,我其实有个心病。有人提起要将犯人发配边疆,但是我觉得这不适合。当年犯人从军,已经弄出贼配军的称呼,加上刺字。军人地位一落千丈。若是我大宋提起边疆,想到的都是各种犯人所在的地方,那谁还愿意去边疆建功立业。你想唐宋之时,守边虽然辛苦,却是建功立业的所在。提起边疆,那就是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之后文天祥与赵嘉仁谈论的就是这些正事,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开始来煽动文天祥了。

微微点头间,文天祥还轻捻着胡须。看到文天祥这般模样,李庭芝露出了喜色,“看来文兄弟是想做丞相。”

“大宋官员,谁不觉得丞相地位尊崇。”文天祥笑道。昨天的时候文天祥问了个问题,‘赵嘉仁是不是想把战争传到下一代’。现在文天祥才明白自己的真心想法,他是有些担心赵嘉仁会把大宋当下的局面传到下一代。

在下面做官要的是功绩,当丞相就不考虑这个。丞相们肩上的责任是解决地方官员解决不了的问题,并且制定朝廷的大政策略。政策有效,下面自然有政绩。有了政绩,丞相的地位就会稳固。

现在赵官家自己担任丞相,还干的非常好。以文天祥在两淮路所见,至少农村生丝产量暴增,在黄河故道附近,棉花种植也开始普及。百姓们收入提高的极快。用交钞替代铜钱的政策同样大获成功,农民种植经济作物,就得卖出去才行。有了供销社,农民赚到了钱,也把钱给花了出去。这一进一出,经济立刻就活跃起来。

以前是官家需要依赖文臣治国,需要依赖武将打仗。现在大宋的局面变成文官靠官家的政策获取功绩,武将靠官家的指导获得胜利。等于是乾坤逆转。若是这局面再延续下去,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的传统就被彻底打破。

心中的这层窗户纸被戳破之后,文天祥思路再无窒碍。他对满脸期待的李庭芝说道:“李兄,却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想恢复丞相。”

李庭芝当然不会交底,他笑道:“有这想法的人虽然多,但是官家若是不答应,我等也没办法。还得大家先志同道合才行。”

“我这人胆小。让我领头,我定然不会。”文天祥笑嘻嘻的就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李庭芝眉头微皱,他和一些人是希望文天祥能够蹦出来挑头的。不过他们也知道文天祥不是傻瓜,现在至少文天祥不反对,就算是很好的进步。

文天祥不屑很多官场上的事情,这不等于他不会这些手段。很好的把李庭芝打发走,文天祥坐在沙发上,心里面非常欢喜。抓住了朝廷的某种趋势,就如同开了天眼一样。这次的豁然开朗还包括了现在大宋的局面。那就更加令人满意。

点了根雪茄,文天祥靠在沙发上按照之前的思路考虑下去。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更支持现在的模式,或者是支持以前的大宋传统模式。现在蒙古人依旧对大宋有一定威胁,赵官家兼了丞相,文天祥觉得心中有底。不管遇到什么局面都不会让他感到害怕。

不过与大宋的传统模式相比,外敌不让大宋感到恐惧。这样强势的官家就有点令人恐惧。

过去三十年间,大宋只有两位真正的丞相。一位是在临安总投降之后执政的赵嘉仁,另外一位就是被认为导致临安总投降的贾似道。贾似道在台上的时候,可是与那些强势的丞相一样,给群臣制造了许多压力出来。贾似道是因为坏了大事,这才被罢相。赵官家不得不让出丞相的大权,那又得发生什么样的大事才行?

贾似道并没有心灵感应能力,所以他不知道此时文天祥对他的评价。如果文天祥敢当面指责贾似道导致了临安总投降,贾似道一定会坚定的反对。在贾似道看来,如果没有他当年前去守鄂州,临安总投降的局面只怕会更早爆发。贾似道也曾经反思过自己的执政,他觉得自己当年唯一的错误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看了赵嘉仁。

时间让贾似道能够逐渐摆脱了情绪化的考虑,他这两年的反思与前些年完全不同。贾似道承认自己心胸气量还是不够宽大,他此时正在用自己的经历给长孙讲述从政的要点。

“大郎,道德经讲,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不是不做事,而是不争名利,只做事情本身。我原本觉得这就是瞎吹,然而我这两年突然恍然大悟,我为相之时实在是为名利所困。”

贾唯信听的认真,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他对于那些具体发生过的具有明确指导路径的故事非常有兴趣。虽然爷爷讲述的事情陈义过高,贾唯信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大郎,你觉得我当年最大的错处在哪里?”

“还请阿祖告知。”贾唯信可不愿意直接指责爷爷。

“我当年的最大的错处就是心胸不广,不能容人。所以自己要独相,绝不肯与人共享权力。当年也不能说我这么做都是错,那些想当右丞相的人也是被名利所困之辈,让他们当了右丞相,还不如我一人独相。”

贾唯信当了这么久的官,那些被名利所困之人见过太多。所以他非常赞同自己爷爷的观点。

“但是我当年就没看出赵嘉仁的才干,虽然他当年每个月为朝廷缴纳十二万贯铜钱,我觉得他太能干,不能委以重任,以免威胁到我的相位。却全然没看到赵嘉仁为朝廷做了多少贡献。别人能干到赵嘉仁的一成,就能得到十倍与他的官位。我这就是在欺负人!”

回想过往,贾似道的声音里面没有什么遗憾失落,只有淡淡的惆怅。贾唯信认真听着,他自己对如何选择合作者,如何提拔部下也有很多困惑之处。自己的爷爷乃是最好的老师,至少是可以借鉴的人。

“我当年若是肯让赵嘉仁当右丞相。就绝对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私心太重,最后还是被私心所累。”

贾唯信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阿祖,赵官家当年也是藏了实力的。他当上右丞相,也未必就真的会把全部实力用出来。”

“你这想法就是以当下的结果反推。他若是当了右丞相,就必须得用出他的全力。若是临安总投降的时候,赵嘉仁落荒而逃,等他组建福州朝廷之后又威风八面,每战必胜。天下人怎么看他?是觉得他乃是挽救大宋之人,还是觉得他是个阴险狡诈,不惜出卖朝廷的奸贼!”

在贾唯信看来,赵嘉仁夺取权力的道路简直是一气呵成。好像权力天然就该属于他,连上天都在帮助赵嘉仁。现在听了爷爷的讲述,贾唯信也觉得眼界大开。赵嘉仁能够夺取皇位,是因为天下都觉得赵官家乃是忠义之辈。是大英雄。他这一生能被批评的大概就是夺取皇位这件事。

但是这毕竟是赵家的事情,赵官家的功业配得上皇帝的地位。而且杨太后与小官家都没死,某种意义上也证明了赵嘉仁本人的品德。他其实完全可以玩弄手段,让杨太后与小官家死去,再顺理成章的继承大位。

现在看,赵官家的道路之所以这么顺利,恰恰是因为别人试图夺取赵嘉仁的功劳,反倒让赵嘉仁摆脱了狗咬狗一嘴毛的窘境。就如贾似道所说,如果赵嘉仁当上了大宋右丞相,他大概就得主持和南侵的蒙古军决战的责任。以赵嘉仁的军事才华,定然不会发生临安总投降的悲剧。

思忖了一阵,贾唯信问道:“阿祖,若是赵嘉仁大胜,岂不是要以左丞相相酬么?”

“若是我全力推荐赵嘉仁做右丞相,便是有人让他做左丞相,他就能做么?即便我当时不得不退,不比现在要好上万倍么!再说大宋三百多年来,换了多少位丞相。我便是下来享福,不比现在强上百倍。”

“嗯嗯!”贾唯信连连点头。如果事情真的如贾似道所希望的那样,贾似道能够从容的让出左丞相,那贾似道的地位和声望不仅没有丝毫的损失,反倒会因为为国举才而更上层楼。如此想来,一味的被私利所困,反倒是害己。

“不过你还年轻,也没必要非得和我这样。年轻就会不服气,而且你周围哪里个个都是赵嘉仁这样的家伙。你没必要对那些被功利心懵逼的人做丝毫退让。我说这些,都是针对你前面所讲。如何选择公事的人,如何选择要支持的人。你见到那些能保住自己的人,若是那种做事之人,就与他们合作。”

“一定要能自保么?”贾唯信抓住了要点。

“你看看李庭芝这样的人,若是没人保他,他就无法自保。你觉得靠他自己能守住扬州么?你看看他手下那些人,在大宋已经夺回临安之后竟然还去和蒙古人勾结。靠着帮人能守住扬州,这是天大的笑话。你再看赵嘉仁,他不仅能自保,还能开拓。”

“这种人岂不是难以制约?”

“呵呵。大郎,我当年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赵嘉仁难以制约。不肯给他机会。等十几年后,我才恍然大悟,多个朋友多条路。给别人路,就是给自己路。不可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拿到手。”

贾唯信连连点头。虽然这番对话陈义过高,还是那种看似讲述些让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道理,真道德。可这番内容是与极为现实的经历结合,与极为惨痛的家族历史结合。那些看似圣人才需要做到的事情,竟然如此的鲜活,与利益紧紧纠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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