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226节

听对面的这人开口自报家门,郝仁马上行礼,并且答道:“我乃蒙古使者孛儿只斤·郝仁。奉大汗之命前来拜见赵太尉。”

打量了一下郝仁,赵嘉仁命道:“坐。”两人坐下,有人给两人倒茶,送上点心。等待客礼数完毕,赵嘉仁用普通话问道:“不知道忽必烈大汗有什么想法。”

郝仁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江南听到北方汉语。即便腔调奇怪,用词也与北方有些不同,的确降低许多听话的难度。郝仁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用这个与赵嘉仁套近乎,他最后选择不谈这些。他继续自己的公务,“大汗有命,想与宋国停战。”

赵嘉仁此时是从‘万人水利大会战’的现场被叫来的。松江府的土改已进入土地承包阶段的后半截。这个期间要对百姓进行农业教育,告诉他们松江到底要种什么,怎么种,怎么收。讲完了这些之后,百姓都要参加‘万人水利大会战’,依靠群众完成松江的水利项目。

项目要向农民付费,这做法保证了百姓最起码的劳动热情。具体的设计自然有专门的技术部门来做,赵太尉就是监督官员和干部。技术人员巡视场地是应当的,官员和干部就被迫跟着赵太尉一起与百姓劳动。并且每天都要开总结会,汇报总结劳动效率与现场组织。

得知蒙古竟然派遣使者,赵嘉仁就觉得也许有好事。此时听了忽必烈竟然希望停战,赵嘉仁心中猛的一喜。不过他并不会因为几句说到心里的话就以为天下太平,“不知大汗要怎么停战。”

郝仁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停战的话题讲完。赵嘉仁觉得有些明白了忽必烈的意思,却还是继续就细节问题一个个的询问。郝仁曾经以为做使者就是带个话,此次出使才明白做使者可不容易。这些细节的部分花了他许多时间去确定,又花了更多时间背会。从淮东到四川,蒙古与宋国之间有非常漫长的边界线。不少地方虽然并不重要,却也是要有些安排。

这一番事情讲述完,郝仁觉得自己精力几乎被耗尽。对面的赵嘉仁看着依旧精神很好,注意力看着高度集中。这让郝仁完全相信对面的这位就是大宋左丞相。这就该是有赫赫名声的大人物该有的能力。

赵嘉仁并不在乎郝仁想什么,他觉得这次蒙古停战的心思看着比较靠谱。而且停战对大宋也不是坏事,有了基本判断,他说道:“若真是如此,我们愿意与蒙古停战。”

郝仁觉得一阵轻松,几乎要露出笑容。不过他好在事前做了准备,此时马上开始回想之前该有的准备。回忆了在纸上写了好几遍的内容,郝仁说道:“若是宋国决定停战,却不知道宋国准备怎么做?何时派使者前往蒙古?”

“三日内便给你消息。”赵嘉仁非常利落的回答。

看赵嘉仁对这些问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郝仁觉得心里面一块大石头落地。出行的准备终于起到作用,他终于没忘记这些核心的问题。

眼瞅赵嘉仁一副谈完要离开的模样,郝仁忍不住说道:“请赵太尉留步。”

“何事?”赵嘉仁问道。

“我听闻赵太尉对荀子极为精通。所以我想请教赵太尉,不知荀子与理学之间根子上有什么差异。”郝仁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大汗的命令固然非常重要,郝仁觉得弄清此事的重要性并不比大汗的命令少多少。

听了这么一个问题,布匹围出来的会场中,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郝仁的随从完全不明白郝仁千户到底在说什么。宋国官员们不明白一个蒙古人要受到何种刺激才会去学儒学,更不明白这么一个蒙古人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向大宋的左丞相请教儒学派系之间的比较。最重要的是,官员发现这个问题居然很高深,自己特么回答不上来。

赵嘉仁也沉默了。他的沉默和别人不太一样,蒙古拍了一个很能干的家伙讲清楚了蒙古要与宋国停战的事情,让赵嘉仁觉得可以和蒙古就此事谈判。如此精明能干的谈判人员居然还受过高深的儒学教育,大出赵嘉仁意料之外。

见赵嘉仁的表情,郝仁觉得赵嘉仁是知道这个答案的。知道答案的人面露的那种难色,与不知道答案的人面露的难色完全不同。他连忙说道:“赵太尉,我困惑此事已经好几个月。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真的想明白区别在哪里。”

这话打动了赵嘉仁。赵嘉仁之前不想讲,完全是因为这个题目太大,即便对面的蒙古使者受过高深的教育,却也缺乏太多知识点。不过这位叫做郝仁的蒙古使者的话还是打动了赵嘉仁,他叹道:“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唯心,什么叫唯物。我今天就只给你先讲两句。荀子认为这个世界先存在,然后才有人类,人类产生了各种理念。荀子则是坚持了他认为正确的那个理念。理学则认为在世界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绝对正确的理念。这个正确的理念是理学宣扬的理念。也就是说,荀子讲述的是存在的事情。理学讲的是他们想出来的事情。”

从谈论什么荀子和理学开始,蒙古随从就听不明白郝仁在说什么。倒是赵嘉仁的话让蒙古随从有些能明白,有些不明白。他们眼看着宋国左丞相大踏步离开了好一阵子,蒙古使者郝仁千户还是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就在随从认为也许大宋左丞相对郝仁千户施展了什么巫术之时,就见到郝仁千户身子颤抖,随后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竟然是这样……么?”

第043章 停战谈判的代表们

‘星队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看到这段,郝仁放下手里的书本长叹一声。他感觉之前的困惑终于得到某种程度的开释,心里激动,忍不住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仰望星空。

要换成理学‘天人感应’‘天人合一’那套,只要有罕见的事情发生,就一定给联系到某某失德,XX是奸臣。就如忽必烈问郝仁的老师郝经,‘昨天为啥地震?’

郝经回答,‘天裂为阳不足,地震为阴有余。夫地道,阴也,阴太盛则变常。今之地震,或奸邪在侧,或女谒盛行,或谗慝交至,或刑罚失中,或征伐骤举,五者必有一于此矣。夫天之爱君,如爱其子,故示此以警之。若能辨奸邪,去女谒,屏谗慝,慎刑罚,慎征讨,上当天心,下协人意,则可转咎为休矣。’

只有荀子才率直的讲,出现罕见的自然现象与人类社会没啥关系。果然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正在欢喜感叹间,郝仁却突然觉得事情又有些不妥。若地震只是比较少见的自然现象,这个自然现象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是什么让大地那么剧烈的震动,那得是有多大的力量才行。这种力量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郝仁发现自己能看到世界,却无法了解这个世界。心中登时生出一种烦躁感。烦躁间,郝仁突然有了新想法。理学至少提出该怎么认识世界,不管理学说的是对是错,这毕竟是个方向。有了方向,就会感觉脚下有了根基,就不会感到茫然。

站在院子里。郝仁陷入了更深的迷思当中。虽然知道这大半夜根本不应该去找赵嘉仁,更不可能见到赵嘉仁,然而郝仁还是很想前去拜见这位学问深厚的大宋左丞相。就现在看来,郝仁想从当下的迷思中挣脱出来,需要得到赵嘉仁更多点拨才行。

第二天,郝仁再次求见赵嘉仁。赵太尉并没有同意见他,而是派来一个叫刘猛的谈判代表。刘猛立刻就停战的具体问题与郝仁讨论,赵嘉仁在昨晚召开的会议上讲,只要几年时间,我们的力量就能够压倒蒙古,北伐的时机将在那时候成熟。刘猛对此深以为然,其他官员和干部也都相当支持。派刘猛这种级别的干部来谈,足以证明大宋的诚意。

至于郝仁,各路蒙古上层都认为蒙古的力量可以压倒宋国之时,就是战争爆发之日。此时蒙古并不需要那么着急的与宋国决战,而是需要先把战争中暴露出来的短板补一补。

蒙古与大宋都秉持非常唯物的态度,单纯以理念或者冲动为主导的好战念头并没有影响上层的决断,双方停战代表的心思非常诚恳。为了以后的战争,现在需要和平。

协商进行的很快,郝仁本想进行的儒家学术讨论并没有出现。谈论到下午,他只觉脑子里面飞舞着各种土地和地名,整个人被弄到精疲力竭。郝仁也只是蒙古朝内的一名蒙古贵人,一名蒙古千户。他并没有掌握比出发前被人告知的信息之外的更多情报。

刘猛则是心中很爽。虽然他怀疑眼前的这个蒙古小子对于情报有所隐瞒,不过他更愿意相信这小子知道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被掏空。自打与大宋的官员合作之后,刘猛发现这些人的个人水平并不算差。然而他们掌握的知识与常识并没有办法与赵嘉仁手下的干部相比。对这些官员,刘猛有种‘欢喜的同情’,跟着赵太尉十几年学习的积累,岂是这帮只懂得读书的家伙们一年就能学到的呢?

连大宋官员尚且如此,刘猛比较倾向于相信,一个蒙古人怎么能够与这些学识与知识都非同小可的大宋干部们相提并论!

郝仁没有想那么多,他一路上疲乏,心理上又受了冲击。在晚上睡的十分深沉,第二天吃饭洗澡。觉得精力有些恢复之时刘猛又来了。这次要谈的是宋国如何派遣使者前往蒙古谈判。

这下郝仁就有些不乐意了。这种不乐意的表情完全显露在脸上,刘猛看了之后知道郝仁有他自己的想法,便问道:“不知郝先生还有什么不满。”昨天晚上有专门的团队对谈判进行分析,大家都觉得事情进度非常靠谱。如果蒙古方面有什么变化,那就说明蒙古那边其实没有停战的诚意。

郝仁对于蒙古大汗交给他的停战工作进度没什么意见。他从老师郝经那边听说到的消息,让他觉得大宋这边对停战也许会毫不迟疑的反对。没想到大宋这边竟然如此合作,看得出他们对停战也有诚意。

瞅着刘猛盯着自己的目光,郝仁不得不慢吞吞地说道:“我此行之前大汗告诉我,若是能谈,宋国使者就随我一起前往大都。”

“哦……”刘猛点点头。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和团队之前的预期差不多。可对面的蒙古代表郝仁却是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这让刘猛觉得郝仁必然有什么觉得不满的。他试探着对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说道:“如果郝先生还有什么想法,你就大胆的讲。能做到或者做不到,我们都会明确告诉郝先生。”

“……我还想再见赵太尉一次,有些学问上的事情没有全弄清楚,想再请教赵太尉一下。”郝仁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郝仁觉得有些羞愧。论语里面讲,‘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郝仁认为自己身负大汗嘱托,前来谈停战就应该全然为停战干事。自己接机请教学问已经是有些假公济私在里面。若是再用阻挠停战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小人的做法。

但郝仁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一个新世界之后,想看的更清楚,更透彻的欲望折磨着他,让他不得不为了这种渴望而做出一些行动。即便是后悔,他也不愿意放弃这次的机会。郝仁不是没有在大都努力过,正因为有过努力,他才明白在大都是寻找到他期待的东西。

刘猛愣愣的看着郝仁。这不是因为看不起或者嘲笑,刘猛没想到这个蒙古人的水准远超他想象之外。跟随在赵太尉身边,刘猛也有过这样的渴望。他想了解更多,知道更多,掌握更多。可不管刘猛怎么学习,他都发现赵太尉如同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知识源泉,提供着无穷无尽的东西。

见到有共同感受的人,刘猛劝道:“这位郝兄弟,你又不可能一直待在我大宋。想学习的话,一朝一夕可不够。”

郝仁先是微微摇头,随即觉得这么表达不对,他又忍不住点头说道:“我想从赵太尉这里学的不是那些知识,世界这么大,这东西哪里能学的尽。我想学的是他看世界的眼光。赵太尉这么强,就是因为他世界的眼光不同。我只要他给我指点这些。”

听到这话,刘猛心中先是大大的感到认同,这位蒙古人所讲的正是刘猛曾经走过的心路。赵太尉在知道的时候让刘猛非常欣赏,不过让刘猛更加崇敬的是赵太尉‘不知道’的时候。这种时候,别人都是抓耳挠腮,不知所措。而赵太尉却不会,他能够拿出方法去面对问题,了解问题,分析问题,最终解决问题。

解决未知问题的过程当中自然会出各种问题,会出各种纰漏,总之是波折重重。然而问题解决之后,刘猛觉得自己在整个过程中的收益比简单的学习十件事都多。获得提高的是他的能力,而非简单的知识。

随着对这个蒙古人认同度的上升,刘猛心中突然生出杀意来。对面的若是无能之辈,或者有能却没见识的家伙,打败他的难度就低。然而这个家伙却是个有见识的蒙古人,那意味着他有可能成长到很高很高的水平,成为一名非常难对付的敌人。

所以刘猛忍不住说道:“太尉如此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见你。我觉得不如找别的老师给你讲讲。”

郝仁态度坚定的摇摇头,他此时也豁出去了。既然出使的目的已经不纯,若是再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意味着在对不去朝廷的同时也对不起自己。而且刘猛的那个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在推了郝仁一把,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郝仁对于敌人真正反对的事情有种很自然的坚持。

于是刘猛与郝仁的外交攻防战又进行了三天,当赵嘉仁结束了水利建设的数个项目中的一个之后,就问起刘猛情况如何。眼见纸包不住火,一直在尝试抵抗的刘猛不得说了实话。

听完了刘猛的介绍,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吼吼,刘猛,那个郝仁很有意思,你也很有意思。”

“为何我也很有意思?”刘猛觉得赵嘉仁的定语可不是完全正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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