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 第57节

等回到砖厂,老支队长已经退休了,来了一位年轻的监狱长,因为规范管理,称呼也改掉了,一米九十五的大个,整个是篮球队员的底子。新官上任三把火,借着司法部颁发的新部长令,全面开展规范教育。

圈里就是这样,今天没这事,明天给你出那事,反正不会让你踏实,没时间胡思乱想。这次的活动还动真格的了,提出了:“干部要像干部,犯人要像犯人。”见着干部要说“解说词”,其实就是报告词,下级干部也要向上级干警报告。

这回提出来的“监狱要像监狱”就让兆龙和易军没当回事,犯人每个月的伙食是不是真的吃到嘴里面,是不是真的“严格执法,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社会的关系户是减刑的规则第一,而在圈里的第二减刑对象是经济大户,第三是不靠钱缘靠人缘的,脑子灵活的人,第四才是出大汗出大力凭着辛勤的汗水干出来的,比例名额就少得更可怜。从监狱就可以看到阴暗面,硬托是厅局级,差一些的是支队长、中队领导,平起平坐是团里边、派出所,剩下的就要与主管队长、小队长周旋,劳积评着,改造分加着,可你干一天、干一月,还不如中队大笔一挥的改造分比生产分差出十倍八倍,柳的人找个借口记个功够干活的干一年,如何平衡,没有平等,只有畸形怪圈土政策,这样一个环境如何摆正改造态度,堂堂正正去做人。综观从圈里出来的人有哪个敢说没挨过打、挨过骂,没干过活儿是一帆风顺,没受过气,永远高高在上的没有,一个没有,如果说了,那是吹牛×。

这不,兆龙就接到了负责新下圈的新疆犯的集训任务,还没两天,已经有四个队长求情要求他手下松些,让自己的关系户别挨打,照顾一下。这一拨下来二十五名当地犯,半玩不玩的真可笑。说他不玩吧,知道上贡,家里送的大油抢着孝敬,烟也整条的打过;说他玩吧,二十几个人天天打小架,总想争个一、二、三出来,等你给他两耳掴子,飞一炮,全都歇菜了,真是狗肉上不了席,一帮车子货。真不知道这些当地犯上过学没有,正规的队列训练一个不会,必须从头教起,直到踢出正步,这是圈里人人都得过关的必修课。这兆龙可犯了愁了,甩胳膊一二一,顺边拨正腿左右看齐,分不出左右,往那一站,是个人,可练起队列,都是一群笨猪。

没办法只有使用高压手段才能有效:“刘新强、周继中、李福禄、严五、高明,罚跑四十圈,其他人继续自己练踢正步,不能停下来,找揍就出来说话。小崽×,给我倒茶。”刚十五岁的费通,一副机灵的大眼睛,嘴特别地甜,这号小崽在圈里不吃亏,谁有好的都愿意给他一口。说这帮人心理变态也好,捧小崽的也罢,反正这种风气一直在流行,名为“喷崽儿”。

兆龙倒不是这种心理,觉得孩子太小,真要学了坏,怪可惜的,所以管得挺严,不让他到别的号乱窜,跟这帮人混在一起。可就是这个小×孩竟然在以后干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事儿,令兆龙吃惊不小,这是后话。

还有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头,走路都颤巍巍的,谁敢动他呀。兆龙只好叫他拿把扫把,扫院子。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是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竟是奸幼犯,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让老家伙给祸害了。人真不可貌相,还有一个特嫩的名字——范思雨,你说可气不可气。

这帮地头蛇,不进行严管一是完不成验收,二是压不住,那是非抬起头来不可,在圈里谁都可以当牢头狱霸,只要队长给予这个权力,瞎整谁都会,只要有人支持。所以说,以人治人,是圈里的通病,也是失去平衡公平的所在,横人都是人惯的,是一条真正的哲理,没有人给脸,给氛围,绝对不可能有市场。

还没结束集训,高明莫名其妙地调到了杂务班,兆龙以后才得知,他就是狱政科长的亲戚。小崽家里交了钱,买了一辆新的小四轮,当上了自由犯。曹海新、李福禄调到了菜班,剩下的全是平民草民,只得受苦受累接受教育了,给兆龙急得嘴上直起泡,每天扯着脖子喊不说,成效也不大。他就决定让高明来训练他们,别看一米六五的高明,个子不高,手还挺狠,从锅炉房找了个木板子,谁的腿不直,上去就是一下,罚跑圈,用板子追着人家屁股打,心气挺高,闷黑棍进来的他,到这里发狠来了,又仗着杂务组的特权和支持,竟然管得像模像样,队列有点意思了,正步也没有杂声了。监规背不下来,小东西拿木板击打手掌,一下子抡上去,轻的印迹,重的皮开肉绽,提前三天完成了集训任务,分到了各个组里面。

第116节:所有犯人的前列

狱政科长高严登门造访杂务组,笑着对兆龙说:“京城第一坏蛋,高明就交给你了,不听话就替我揍他,我姐就这么一个儿子,惯坏了。我也忙,没管过他,不要拘着我的面子,要惹事给我狠狠地整,打坏了算我的,跟你我还放点心。高明,你给我听好了。就这么定了,殷兆龙,你的哥们儿易军我包了,这孩子你包了,怎么样?”这一番话,让兆龙不好意思。

“高科长,话可是您说的,得算数。”

“板上钉钉加双保险,没说的。”

“行,这孩子就是这样,得吃点苦头,但是挺聪明的,还挺会来事,不会吃亏的,您把心放在肚子里,什么事都没有。”兆龙作了保证。

易军进院看兆龙,看见他跟傻子似的抱着个箱子站在门口,等着大班进院,一问才知道,孙明明的小女儿得了白血病,兆龙想发起捐款,替哥们儿解忧解难,便上前:“给我写上,一千五。”兆龙记上名字,对着进来的大班喊着:“先别解散,咱们的难兄难弟孙明明的孩子得了白血病,哥儿几个瓜子不饱是人心,十块八块、一块两块都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啊,好人有好报呀,快呀,签字登记统一到中队划账献爱心啊,哥们儿替孙明明谢谢了。”边说边鞠躬,路过的白司务长往箱子里塞了一百元,“谢谢,司务长,白领导贡献了一大张,谢谢喽。”两个小队长各都掏出了五十元,易军也帮着喊起来:“谢谢二位队长,人民警察爱人民,警察万岁!”这一刻把所有的人都逗乐了,纷纷喊着要捐,表个意思,易军维持着秩序,要排成纵队一个一个来。

“易军,过来。”一声尖尖的女声响了起来,启凡警官正在值班室叫他,不用喊口号,所有犯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身回头,回头率百分之百。

易军接过启干事递过的一百元,连声谢谢。调皮的黑头喊着:“一起跟我喊,谢谢启干事,预备齐,一二!”

“谢谢启干事。”震耳欲聋的喊声,盖过平时的操练口号,一连三遍,随后爆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启凡很大方地挥了下手。离开了值班室。捐款还在继续。

到晚上统计数字,加上支队干部,一共捐了九千多元。刚起床准备上夜班的孙明明知道后,一下子跪在了兆龙的面前,泪流满面,让兆龙一把扶了起来:“杯水车薪,都是哥们儿的一点心意,倒是应该去谢谢干部们,新来的监狱长就捐了二百,抽功夫谢一下。明天召开大会,举办个仪式,电视台都要来人,师里也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今晚上别值班了,明天好有精神。你是主角,给咱们孩子写封信,要她多保重。”孙明明握着杂务组每个人的手,连着鞠躬。

第二天的仪式很隆重,梁副师长也赶来了,作了重要的讲话。新来的董立新监狱长最后发言,宣布决定:“基于殷兆龙、易军助人为乐,积极倡导文明精神,发起的捐款行动,表现突出,经支队研究决定,给予二人记功奖励各一次,希望砖厂中队树立精神文明好思想,努力改造世界观,为新疆建设作出贡献,早日与家人团聚,重新做人,回归社会贡献社会。”

易军非常明白,自己又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得到这一切来之不易,绝对是拿金钱买不来的效果,自己站在了所有犯人的前列。

各人有各人的高招,董监狱长也有些稀的歪的。砖厂中队每年冬季的时间,用来备土的工具是推土机,可人家老先生愣说有这么多现成的劳力不使,费汽油钱干什么,并且闲着的犯人容易脱逃,还是折腾起来好,于是上上下下大干社会主义的景象出现了。

每人定额一百车,三个人搭帮,一装二推热火朝天地推起了山头。小赏之下奖勇夫,每超二十车一个鸡蛋或一两大肉,这一下,把不少想吃荤的人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寒风刺骨的边疆比内地相差十几度,竟然为了难得的肉星,光着膀子,喊着四川号子,一路小跑。知道是干活,不知道还以为拍大跃进如火如荼的大生产的电视剧呢。川军们有些疯了,反正怎么干都是干,倒不如火起来,挣个肉钱。还别说真不含糊,一天一兑现,可让川犯作了难,这肉怎么做呀,没刀不说,连个酱油煸煸色都搞不成。机灵点的,拿地方烟临时走面儿,让杂务赶紧救急,剩下的劳苦大众也能克服困难,用自己的小铁盆,用水一煮,熟了用盐末子一撒,几口就撮掉了。

兆龙在窗户外看到这景,心里觉得不对劲儿。要知道这是人呀,难兄难弟们,真的就这么安心改造?真的就敢保证不再犯罪,金盆洗手?恐怕更多的是将扭曲的仇恨牢牢记在心里,以求有朝一日加倍地报复和补偿所受的这沉重的体力惩罚和不公的人格屈辱。如若四面开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社会又得大乱一场。

由于平时肚子里没任何油水,猛地一加钢,还真扛不住,多数人拉起了肚子,所以要药的特别多。搞得兆龙特被动,只好到狱医那里要了两大包黄连素,从窗户上挨个发放。这正忙着,高明对他说有人吞东西了,兆龙赶紧奔了去。川犯卢生吃着吃着肉,不知突然怎么触景生情,觉得一阵惆怅,一股莫名其妙的烦涌上心头,觉得异常撮火,将指甲刀、小铁钉一一送入肚子,这不,开始反应了,等到兆龙赶到时,这孙子正翻着打滚呢。

第117节:权力的压制

看着高明满脸惊慌的样子,兆龙乐了:“去,到大金子那儿要点韭菜,就说我说的,去吧。”不大一会儿,高明飞奔而归,将手中的韭菜递给兆龙。兆龙用很平淡的口吻对卢生说:“说你是个战士吧,你差得太多;往低了踩着你吧,十足的可怜宝贝。得了,说你真没劲,赶紧吃生韭菜,再喝些凉水,快点,赶紧动吧。”

卢生低着头,往嘴里塞着生韭菜,二十多根韭菜就着凉水下肚了,一小时后见成效。高明兴冲冲地跑过来:“殷哥,真绝了,指甲刀、铁钉全部屙了出来。”兆龙一笑,心说兔崽子,你才见过多大的天呀,且学呢。

易军正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剪贴着报纸,启凡警花拿着两个超大的邮包走了进来。她气喘吁吁,激烈的起伏将胸部凸起部分带动,甚是诱人。易军抬起头视线正好与那部分平行,感觉不安,赶紧低头,可能女人都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启凡咯咯笑了起来,既清脆又自然,让易军听得很舒服。“易军,你们哥们儿殷兆龙的邮包,真够沉的,透着是大户,该不是又孝敬哪个磁器队长的吧?”

易军没有抬头,专心致志地剪贴,随口吐出一句:“您看我们哥儿俩用得着这样做吗?”

启凡听着不顺耳:“嘿,是不是自我感觉特好?拿豆包不当干粮,为你,连我都严重违反条例,要是邮包里有枪、手榴弹怎么办?吃不了兜着走的是我。”

易军赶紧认错:“哦,启干事,您老人家辛苦了,要不要打个千,给您跪下呀?”

一句话逗乐了启凡:“这还差不多,跪就免了吧,快元旦了,给我寄几本好的挂历,如何?”

“这还不是手到擒来,给你寄十本够了吧?给您一个电话,就说我说的,让他们寄最好的,用特快专递,速速寄来。格格的话,就是圣旨。”

“你们北京人呀,就是油嘴滑舌,嘴甜。”启凡记下电话号码走了出去。

晚上,支队长招待师劳改处的王副处长,照例是摆了满满的一桌。最近一段时间,支队平安无事,支队长酒兴十足,充分发挥了一下,易军估计他今天干掉了小两瓶。等客人一走,受了点风的他体力不支,倒在会客室,没办法,易军开始了搬运。这有感觉的人和不省人事的体重大不一样,死沉,更何况一米九几的大个,恰好政委申方赶上,这才安稳地扶他上床。易军刚点上一棵烟,董支队又吐了,赶紧又是拖地,又是洗,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踏实。

第二天一早,易军打扫房间,董支队问道:“易军,昨天我是不是高了?”

“还行,多少吐了一些。”

“真对不起,让你辛苦了。”

“可别说这话,真要对得起的话,你呀把枪收好,虽然咱们关系可以,但是,毕竟有别,又是这玩意,不是别的东西,真要有个事……”

“真要有个事,跟你没关系,我就是信任你咋啦?这个支队我当家,他谁也不行。我就说你,你心眼怎么那么多呀?”

“不是心眼多,我还有点自知之明。”

“你这小子,人中精品,就是可惜了,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问你一事儿,你有个铁哥们儿叫殷兆龙呀?”

“是呀,怎么了?”

“没怎么,听尹志国讲,他挺有威信,你的死党嘛,错不了。怎么没听你给他讲讲情面呀,这可是你不够意思。”

“哦,这事,兆龙人很正,在北京当年也是顶尖人物,但是,让人也挺心服的,就是做任何事仗义当先,从不做理亏的事,横的不怕你,软的不欺负,敢作敢当,很有个性的好哥们儿。”

“有这么好,哪天我得见识见识,能让易军信服的人可是少有,砖厂藏龙卧虎呀。”

谁也不想找事,可偏有人往上凑,你不招他,他招你。易军将昨天的折箩往大兜一装,往中队走去。

“站住,易军,又往号里带什么呀?”狱医夏顿截住了他。

“哦,夏狱医,给哥儿几个带点折箩。”易军平时带惯了,没在意就顺口说了出来。

“行呀,特殊犯人,玩得越来越好,吃的都比队长好,整个调个了啊。”他的话没一句不带刺的,怪腔怪调是个不好的兆头。

“您还在乎我们这一口,都是剩菜剩饭,您也不吃呀,再说了也不卫生。”易军软顶着。

“都是上边来的人,谁也见过世面,不动的菜怕是不少吧?”夏狱医直接点破他。

聪明的易军明白了,这是拐着弯要虎口夺食,其实,别说一两个菜,就是十个八个都无所谓,你可以直说,偏偏用这种方式,放着谁也不服,更何况有血性、有头脑、有实力的易军呢。夏狱医做得有些过了,而且大错特错,易军不软不硬地:“今儿呢,也就这么着了,您呢也让哥儿几个荤一把,等下回我给您留着,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吗?不过,您不至于像我们这么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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