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 第51节

易军觉得机会和时机到了,此时不发挥何时发挥,他把兆龙、黑头的酒杯拿过来,自己倒满,又分别给五位中队领导倒上,非常庄重又充满着激情:“我说几句,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儿,正是万家团聚之时,你们却和我们在一起,放弃了与家人的团聚,我们的刑期是有期的,而你们的工作是无期的,为了神圣的职责,舍小家为大家,我提议,这杯酒是敬你们父母双亲、妻儿老小,祝你们全家幸福,身体安康,和睦快乐,干。”易军这一番话,确实玩了把感情,把五位领导感动得不行,一起干了第二杯酒,而且是站着喝的。他趁热打铁,发起了第二轮攻击:“现在我敬每一位领导,我仨你们随意。为什么?今天你们来,我们特别高兴,这不是吃吃喝喝的事,说句大话,全中队的犯人加起来也跟我易军不敢斗富,惟一使我们在座的各位队员从内心感觉到的,不知道五位领导怎么想,你们的到来,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情感,你们没把我们当成犯人来看待,你们把我们当人了。”说着,鞠了一个躬,很深、很激动,他有些哽咽,一口气喝了十五杯。

这一举动,让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兆龙为自己铁哥们儿的举动叫好,带头鼓起掌来。

尹指很动情地对大家说:“都说北京人滑头,我看呀,从今儿起得注意改变我们的看法,也非常感谢易军。司务长你到库房领酒来,今儿就今儿了,咱们整。”又扭头问刘狱政:“我的狱政大人,没意见吧。”

刘狱政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整,易军坐我这儿来,酒量够格,符合新疆人喝酒的条件,咱们招呼。”

全场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傻乎乎大大咧咧的黑头:“尹指,今天不犯忌吧?”

“不犯忌。”

“那我跟随你喝仨。”

黑头的话就多了:“各位父母官大人,你们说,要那老伟那坏水干什么杂务呀?害人精,不是个爷儿们,天天就想整整这个、弄弄那个,借你们之手,坏你们的名声。”

兆龙赶紧阻止:“黑头,大过节的,别扫兴。”

刘狱政挡住:“听他说,没关系。”

“咱们也是坏进来的,但是总不能打着你们的旗号压人、整人,说句混蛋话,要真耍起混蛋呀,他还真不是个儿。”

大杂务哈中东也说:“这小子确实不地道,不是个好鸟,还真看不惯他,阴、损、坏全占了。”

刘狱政:“这事你们早该反映,你们不愿意靠拢我们呀。这个问题会解决的,不过,得容些时间,同时,这也要和干部们通通气。对吧,都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这顿饭,吃得痛快,喝得更痛快,拉近了距离,人的情感多了一份理解和沟通,易军和兆龙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同时,也非常感谢孙明明的大力帮助,他们哥儿俩不会忘记的。

早晨起来,包饺子,坏水破天荒地过来送瓶醋,还装模作样地说了句人话:“哥儿几个,新年好。”  临走还撂下十几头蒜。

哈德门说:“没憋好屁。”

兆龙说:“肯定这家伙知道了昨天的事儿。”

黑头要扔这醋,被易军拦下来:“人家送礼,咱不收,太不讲哥们儿仗义了,你不吃,大家还吃呢。再说,没醋怎么能吃饺子呀。”黑头一想,也是,还走了一个扇子面,嚷嚷着全通道的人都听见:“没醋到这来拿。”

易军这几天琢磨着一件事,跟兆龙商量:给每个屋买一个黑白电视机,算做投资。上次刘狱政找他俩谈话,要调他们去当杂务,可两个小队长和汪中都不同意,小队也需要他们,只好作罢。外面开小四轮的新疆犯就是自己投资作为减刑的依据,这是新疆圈不成立的土规矩,变相的换柳活,加大减刑力度。

兆龙认为可以做,但是至于成效有多大,没有十足的把握,应该征求一下中队的意见,反正也没有多少钱,一万元打住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电视很快就拉了回来,安装在各个号内,犯人们可以有很好的文化娱乐活动了,都念易军的好,给哥儿几个带来了快乐,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坏水却恶气十足地说:“有几个臭钱,不知道姓什么,小心打水漂儿。”

来新疆的第一个春节到了,灯笼也挂上了,红红的,特别喜庆,对联也贴上了,上上下下,把所有的不快都甩到脑后去。看着中央电视台的联欢晚会,吃着改善的八个菜一个汤,过年的气氛特别浓。兆龙收到了费青青的来信:

兆龙,特别想你,不知那边的春节过的怎么样,生活上说得过去吗?劳动累不累?真让人挂念,我去给英子姐上坟去了,替你烧了香,我让她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吃亏,不知你有没有受委屈?你性子烈,千万别出什么事,不然,我就没法活了,你是我的希望所在。我跟你谈个严肃的问题,我喜欢你,你不要回避这个问题,除非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我会紧紧地抓住你不放。我是个很下贱的女人,做过不光彩的事,但是,我有自己选择新生活的权利,你是我最信赖最崇拜的好男人,而在这个社会里,像你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了你,也给了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与你患难与共、同心同德的机会。我知道,英子姐在你心中的位置,我同样尊敬她,更尊重你,但是,感情是自私的,也是博大的,英子姐的临终嘱托,是让你快乐,过幸福的日子,我都答应她了,把我全部的爱甚至生命给你,我也在所不辞,死而无憾。因为,你是一个值得所有女人都爱的好男人。不要把自己的情感都埋在心底,你还年轻,还有大半辈子去生活,英子姐所希望的,不是你默默地沉浸在永远的悲痛之中,而是勇敢地面对社会的挑战,有生活的乐趣,这样,英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我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更不是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堂堂正正地去真爱,去完成英子姐的遗愿,我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任何一切事情,不会逼你的,你好好想想吧。

(随信寄了三个邮包。)多多保重,祝新年快乐,一切如意。

第99节:为了半拉馒头

兆龙将信交给易军,并且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真相,谈到英子的早逝,他不禁低下了头。易军很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人家姐们儿说得一点没错,是的,你的感情英子在地下已经感受到了,你丝毫没有错,而费青青本人也没有错,这是她爱的权利,同时,也是英子莫大的企盼,希望你过得美满。而恰恰爱你的人正是她临终托付的女朋友,你对得起这个我没见过面的嫂子。同时,你也不要伤我没见过面的新嫂子,应该从阴影走出来,男子汉做事光明磊落,只要行得正,心安理得。”

易军的一番话,引起了兆龙深深的思索,既有对英子的怀念,又有对费青青的内疚,十分矛盾,十分自责,何去何从,没有答案。

千万不要小看圈里人的能量,在最艰苦最紧迫的困境中,发挥着聪明智慧和求生的强烈欲望。也难说,不“聪明”不“出众”,也进不来,一群与社会背道而驰的人,意识超前,胆量非凡的人,在边疆戒备森严的监狱里,每个号都不同程度地搞到了被视为严重违纪的酒——这个能让人麻痹神经,让人疯狂,让人忘掉一切的宝贝。

这个时候人心是最齐的,没有人扎针,没有人告密,也没有了往日的冤仇,和和气气地互道祝福,不同档次的烟互相敬着,无论你是谁,进到哪个号,不管是不是磁器,是不是哥们儿,是不是一个伙食团的,是不是对立面,都客气地喝口,吃口菜,一年才有这么一天,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共同度过风风雨雨,应该互敬。没有进过圈儿的朋友,是体会不到悲喜交集、不符合常理的欢庆场面,一切的烦恼、委屈、思念、仇恨,统统丢在一旁,享受着短暂的欢娱,谁也不愿意伤着心、挂着惆怅的面容,谁也不愿意横眉冷对,脸紧绷着,破坏大家的好心情,难得的共同的心愿,过一个红火的年三十。

“八秃,拜年了,年过不过没关系,反正你的头也是水淹三军,颗粒不收。”

“托你的福,这叫独特的风景。”

“计大傻,过年了,叫叔,叔给你包红包。”

“真的假的,不给是孙子。”

“飞飞,这过节了,不爽两嗓子,你那假声绝了。哥儿几个,给个好,让飞飞来段。”

掌声响起来,不客气的飞飞唱道:“苏三/离了洪洞县/转身来到大街前/那一位/去把那南京转……”这调门还高了上去,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屁连子,过年好呀?兆龙、军儿,过年好,给哥儿几个拜年了。”孙明明、哈中东、宝全都过来了,互相抱拳,以示敬意。一大帮二三十个人,摆了满满一桌,缸子、茶杯、水壶,所有能装酒的家伙都端了起来,兆龙说:“哥们儿,过年了,干一杯,活得都挺不容易的……”话没说完,坏水和四宝子带着人走了进来:“没错,都挺不容易的,兆龙、易军,咱们敬个酒,一年都过去了,都在酒里面。”

“就是,干一个。”

都是场面人,又是过节,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杯,兆龙和易军很客气请来人坐下,夹菜敬酒,把什么过节儿都放一边,大家同乐嘛。

“放花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全都跑了出去看热闹,院子里放着缤纷的礼花,六个大挂鞭响了起来,震耳欲聋。

兆龙拿着一杯酒,慢慢地洒在地上:“姐,过节了,你好吗?兄弟敬你,我很想念你,你想我吗?”言语中充满了无限的怀念。

真正的铁哥儿们易军也端起酒杯:“嫂子,你好,我是易军,兆龙的铁哥们儿,过节了,兄弟敬你。”一饮而尽,小哥儿俩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

鹅毛大雪飘了起来,新疆的气温比内地差着十几度,煤又限量,没办法只得到坯场要土坯打碎,与煤末子混合,打成煤饼子,再捡些树林里的柴火,凑合着用。屋子里多少有些热乎气了。随着停工的出现,开始了冬训,每天四小时,稍息立正,走正步练个没完,烦人不说,关键是冻得不行,这罪就扛了,关键的关键就是粮食定量了,早上一个馒头,中午晚上各一个半,现在是闲饥难忍,不少人都觉得不够,而伙房的馒头个头越来越小,架也就打起来了。

起因是打饭的人,圈里边分工明确,扫地的、打水的、管火炉子的,你干什么、他干什么,打饭的专管打饭,一个屋小二十个人,都是双数,多出半拉馍馍,大伙房也嫌费事,不掰了,就多出半个,而这半拉自然就成打饭的。

不知道“倒流”老曲子犯的哪根筋疼,死活管打饭的张小力要这半个馒头,他不肯给,两人先是骂,然后动起手来。看着平时老实巴交的张小力急了,抄起火盖子朝着老曲子,就这一下,也寸了,竟将一活人愣给揍死了,血里呼啦的,脑浆子和血掺杂着咕嘟咕嘟往外冒,在去抢救的半路上,就咽气了。整个圈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全部严管,背监规,学习,晚上娱乐活动全部停止,每个队长脸上都绷着,说话贼横,没人敢大声喧哗。

黑头永远是打头阵的,别人都默默地坐着,他先开口了:“你说这小崽子,平时蔫不唧儿的,见人就打招呼,没想到下手还挺黑。”

大锛儿头说:“为了半拉馒头,两条人命没了,张小力肯定得冒,命案呀,真他妈不值。”

第100节:清脆的枪声

都都说:“有什么值不值的,赶上这拨儿了,平常怎么练都没事,该着两人得死。”

兆龙挺严肃:“咱们屋都听着点,以后什么事都得搂着点,干吗来了,就是为了早点活着回去,有什么都让着点。今后,有扛不住饿的打声招呼,我保证不让咱屋一个人饿着。”

大约过了十一二天,在中队执行枪决,张小力大张着嘴,武警拽着法绳,他喊不出来,瞪着圆圆的眼睛,挣扎着,被拉了出去。

一声清脆的枪声,结束了张小力的生命,在座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谁也没听垦区驻监检察员的讲话。张小力求生的脸,谁也不会从记忆中抹掉。因为如此的重大事故,刘狱政调到砂石料厂当了一名队长,降级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圈里的人还得每天重复贫乏的劳改程序,训练、学习、吃饭、睡觉。

4月1日,开机了,哥儿几个吃了一顿开机饭,一碗白米饭,莲花白(洋白菜)炒肉开始了一年新的劳动。钱队长升成狱政中队长,而坏水又回到了杂务班。谁都清楚,坏水在钱队长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而且,坏水是不会干好事的。

首节 上一节 51/107下一节 尾节 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