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 第29节

四宝子的话出乎兆龙的意料,谁说流氓没有头脑,人是第一位的,没有了人就没有一切。看来,监狱是能够让人多思考一些问题的,任何冲动的人,都有考虑后果的想法。兆龙转念一想:这只是局部的反映,一个人是很难改变自己的,真正到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时,流氓就是流氓,因为本身就生活在底层,一群流氓围绕着你,你没有任何选择,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耐心等待,等他跳出来抓其要害,给其致命的打击,但前提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想的事,它就来了。

兆龙和往常一样,坐在白毛的机台上修着鞋,韩小弟和连建国用手推车拉来十几箱鞋,也坐在白毛机台上修起鞋来。白毛见状说:“哎,你们不会到那边修去。”

韩小弟骂道:“你他妈的管得着吗,我爱哪修在哪修,再多说一句,老子揍你。”

白毛知道来者不善,忐忑不安地望兆龙,兆龙跟没事一样,照旧修着鞋。

这俩见兆龙不言语,以为好欺负,得寸进尺骂骂咧咧:“现在呀,有些人拿柳,我看呀,也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吃软饭的,有什么出息。”

“就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多大出息。”

这句话刺激了兆龙,话音刚落,兆龙抄起放在机台上的铁钎子,一脚照连建国的心口窝踢去,连建国翻两个滚躺在地上不动了,兆龙又转身冲上去左手用尽全力按着韩小弟的头,右手将钎子直对着他的眼睛:“孙子,抽自己的嘴巴。”

韩小弟望着红了眼的兆龙,哆哆嗦嗦抽起了嘴巴。

“抽狠点,使劲。”

韩小弟用起劲来,狠狠地抽着。

早已注意着这一切的纪小明奔上小楼,他选择了马长胜中队长巡查的时机,兆龙上当了,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抬着背过气的连建国到医务室去抢救。

马长胜中队长亲自拿过手铐,紧紧地加了两扣,死死地勒进了兆龙的手腕,然后长胜用报纸包着两根电棍,让他脱了衣服,当着全小队犯人的面在车间门口开始了电击,一直持续了两小时,才住手,他对兆龙说:“能过我的关,不容易,今儿放你一马,要夹着尾巴做人。回去写份检查明天交上来,回去吧。”

都都、书记、白毛都赶过来,看着兆龙身上被电棍电焦的皮肤,都都骂着:“杀人不过头点地,太黑了点。”

书记说:“全是人,下手太狠了。”

装腔作势的纪小明跑过来:“兄弟,你看把事闹的。我劝半天都不行,怎么样,今儿别干活了,休息吧,以后真得注意点,马中是老警,千万别招他,他一爆发,谁都不行。”

兆龙看着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一股冲天的怒气在胸中翻江倒海,无比愤怒地说:“纪小明……”

哈德门知道了这事,要去找纪小明算账,被兆龙阻止了,他不能让朋友替自己扛事。

“这他妈的成什么了,找丫挺的去。”

“没必要,等他亲自跳出来,再收拾他,也不迟,让他再蹦。”

方指找兆龙谈话:“弄了个头彩,挺光荣是吧,表面上让这些人看是英雄,实际这不简单,皮肉受苦是次要的,正中了某些人的诡计。犯人之间也在竞争,也争好,也争坏,可是你很让我失望,先别提干部,你打人违纪了,惩处是对的。至于力度上是大了些,你也应该长点教训,脑袋一点都不比别人笨,干什么不拿出样来,给他们看看,照你们的话,真正玩得好的,是上上下下都玩得转,减了刑才是真本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兆龙对方指的话简单地认为有一些是对的,有一些是不对的,他始终认为对付流氓的办法,就是用暴力的手段对付暴力:“方指,您帮我打听一个人,叫黑头,伤害,十五年。哦,那是外号,学名叫柴昆,肯定在咱们监狱,最好,能调过来。”

“调过来给当帮手,一起折腾呀?干出样来我瞅瞅,调人小事一桩,回去给我争口气,也是给你自己争一口气,争取减点,回去吧。”

第47节:黑头调过来了

没三天,黑头就调过来了,哥儿俩一见面,真是亲热,晚上照例小聚,为了黑头,兆龙破例找纪小明搞点二锅头,纪小明也真想拉兆龙入伙,也就答应了。

“兄弟,真够牛×的,哥哥我来这几个月了,愣在你这喝上酒了,我借你的光,过个瘾。”一口干了,足有二两多,酒一落肚,话就多了,“兄弟,没人跟你叫板吧,要有的话,交给哥哥,我揍他。”

纪小明知道又来了一个不要命的,赶紧说:“没有,没有。”

“谁跟我兄弟过不去,他真找对了人了,再喝一口。”黑头无意地说,纪小明有意地听,兆龙心里这乐,敲敲纪小明的事儿,竟让黑头充当了角色。

纪小明跟兆龙说:“明儿让黑头上两天机,然后安排他修鞋,怎么样?”

兆龙是有面儿的人,拿起缸子:“谢谢,干。”

纪小明借着酒劲兴奋地说:“兆龙,哥们儿就喜欢你这直,你说咱合在一起,多有劲呀。”

正说着,哈德门、宝全也进来,看看兆龙的哥们儿。兆龙一一介绍,都都也硬着头皮过来了,很不情愿地坐在纪小明的旁边。纪小明见人多,又进车间拿酒去了,这当中,都都对兆龙说:“这孙子还……”让兆龙打住了,酒拿来,都胡侃起来。兆龙注意到史宝全没有任何表情,没说一句话。纪小明说话挺算数,黑头干了两天,就替下来,和兆龙在一起修鞋,哥儿俩挺乐。

今儿是英子的祭日,晚上在厕所,兆龙边烧着一张又一张的纸,一边和英子说着话:“姐,你好吗?想我吗?我可想你,你丢下我自个走了,我他妈的过的是什么日子,当然不是指在监狱里的日子,坐牢,躲事,是姐你的意愿,我无怨无悔。而在这不平等的底层,更激励我要战胜和征服所有的犯人,不管他是老炮,还是盛气凌人的小崽,更要在外面打下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兆龙,姐很孤单,上边是云,下边是雾,每天飘来飘去,老怕自己掉下去,可就是掉不下去,与你团聚,去享受你的爱抚,你的霸气,生活太残酷,对我太不公平。咱姐儿俩的生活太短暂了,全拿秒计算的,不过还好,让我欣慰的是,毕竟我拥有了你,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享受了男欢女爱,姐这辈子不冤。”

“姐,我挺内疚,欠了费青青的人情和财情,日子还很长,每一次我都被她的付出和为我做的一切都感觉不舒服,让一个女人关照我,真是于心不忍。而且,好像有些激情在里面,真不知道出去后怎么面对她,也希望你给小弟指条光明大道。”

“傻孩子,没那么复杂,一切事情都是人自己做出来的,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有理由不喜欢你,这是人之常情,不要想那么多,做你一切想要做的事情吧,姐支持你,你好,姐就高兴。”

兆龙虚幻的对话,让纪小明搅了:“兄弟,下班了,赶紧走吧,节哀,队长等着点名呢。”

天热得很,根本无法入睡,飞飞起着哄:“各位让老贼来一段荤的,老贼嘎七嘎八的多了,别臊不答答的装嫩,来一段。”

老贼周祖英开讲了:“话说公元1949年的一天,北京市公安局接到聂荣臻市长下达的命令,封闭全北京的妓院。”

“好哎,牛×。”

“别他妈闹,认真听,老贼有把逗。”

“那时候就讲究玩人,先通知妓院老板,领家到分局开会,交代问题和罪恶,也怕他们逃跑和转移金银财宝,将他们关押在市公安局警法科。同时,行动人员在妓院附近胡同口。有便衣也有武装民警,那就戒严了,说出大天去,谁也不能进出,胡同里还有人巡逻防止有人捣乱。先集中嫖客、妓女,然后打杂的茶房、伙计,跟妈也都集中登记,后面的都是教育,找保人放人,而嫖客得经过检查。那时候,刚解放乱呀,什么人都有,国民党特务大有人在,然后登记造册,教育提保释放。而妓女集中了。有女警察、妇联的人宣传,讲政府的政策,讲封闭妓院是为了解放妇女,不充公,自己的财产归自己所有。有的人就信了,收拾东西上车,有的人折腾,哭的闹的,三个女人一台戏,上千个妓女,动静得多大呀,送到了那时叫妇女生产教养院。”

“老贼,你在现场吧,捕了你了吗?”

“你媳妇在里面吗,也给逮住了吧?”

“别言语,听老贼接着讲。”讲着乱事,底下也乱,纪小明怕出事,将门关上,让周祖英小声点,叮嘱要再炸猫,不许讲了,这才安静下来。

“你们这帮孩子,勾上我话瘾,今儿就讲讲,人是怎么样的活法,有言在先,出了事,我可不承认。哪说哪了。”

“没问题,有事我们自己扛。”梯子抢着说。

“这朝那代都有妓院,只是叫法不同,清朝就有‘东院’、‘西院’之分,东院是东城,有炒面胡同、本司胡同、演乐胡同、沟沿胡同,西城有口袋底胡同、粉子胡同,那时不叫妓院叫乐户,到后来了,清朝不是满人吗,排挤汉人,住在四九城内城的汉人汉官都让迁到南城居住,而妓院也随着搬过去了。南城妓院是慢慢在大栅栏商业的繁华下逐渐形成的,京城的老百姓俗称‘八大胡同’,其实呀不止八个胡同,八大胡同指的是:百顺胡同、纱帽胡同、陕西巷、韩家潭、王广福斜街、胭脂胡同、石头胡同、皮条营胡同。百年历史上的老妓院有花枝胡同、莲花河,那时候北京的妓院分好几等,最差的,俗称窑子,有叫老妈堂的。房子破不说,还都是土炕。那时这最差的都在前门外的后苍、花枝胡同、小观胡同以及刚才说的四圣庙、莲花河,宣武门外的乐培园,也俗着叫胳膊园,西直门外的黄土坑,就是有本书还有个电影、话剧提到的白房子。这儿的女人,长得不行,年龄也大,价儿也低,去的净是什么蹬三轮的、脚夫、拉排子车的,反正全是卖力气的去。三等的都是小买卖人、小商人,还有外地来做生意的,他寂寞呀,找乐子,房子就比四等的强。这儿的女人,虽然年轻,人却不太漂亮。三等妓院人称下处。朝阳门外东森里,二三等混杂,前门外的拿珠市口大街为界,北边各小巷的叫‘大街北’,南边的叫‘大街南’。二等的有叫茶室,也有叫中地方,这就是有钱的玩的,像什么地主呀、资本家呀、公子哥呀。在什么地方呢?像小李纱帽胡同、石头胡同、朱家胡同。这儿的女人就档次更高些,年轻漂亮得多,给的钱也就很多了。一等是最好的,他们都管它叫大地方、大胡同,也有叫一等小班,那儿的女人是苏州、杭州人,还有扬州人,那地方出西施,出美女,都是个顶个的漂亮,穿着也讲究,当时最时髦的。装修也豪华,布置的好,去的人可就花老鼻子的钱了。当然去的人也横,大买卖人、当官的都不行,都得是军政要员、黄金掮客,当时,大军阀在北京当政时,生意火的只有四条胡同百顺、纱帽、陕西巷、韩家潭。解放前妓院合法,发执照,公开营业,税是根据妓院的好坏收入不等的税款,今儿就聊到这吧。”

第48节:各式犯罪情节

“不行,不过瘾。”

“对,反正也睡不着,再讲点嘎的,累了你就躺着讲。”

“明儿你的活我们包了。”

“对,我们包了。”

周祖英笑了笑:“都愿意听呀,我再白话白话。那时候妓院是有钱人寻找乐子的去处。有老板,人称‘掌班’。有的老板开妓院靠与领家和自己混的妓女分成得银子,有的把自己买来的姑娘放在妓院里,既是老板又是领家,还有的是老板兼妓女,自己也接客,但这样的不多。哎,哎,你们小声点行不行,待会儿再把狼招来了。刚才说到领家,俗话就是‘老鸨子’,就是自己买的人放到妓院去卖身,这是摇钱树,为他挣银子。有好几种人当领家,有单纯的领家,毛伙(帮凶)当领家,妓女自己当领家,老板自己当领家。这妓院还有不少杂人,有司账也叫先生,是老板的嫡系,管财的,也有时候管理一些日常生活。还有跟妈,专门侍候妓女的,这是汉奸一类,通风报信的,这只有一等妓院才有。还有伙计。看灶的、打杂的、烧水的、打更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妓院生意一起,带动了不少服务业和娱乐场所。也就是专门做妓女和嫖客的生意,跟拉皮条差不多。当时有王广福斜街的一品香浴池,李铁拐斜街的润身女浴池,珠市口的清华池。名头胡同的春庆澡堂,娱乐的有大观楼、同庆,做小买卖的也起哄架秧子。卖香烟瓜子的。卖馄饨、牛羊肉的,讲究的,提着食盒去卖,还有卖唱的,歌女,那地方热闹,什么人都有。一到晚上,张灯结彩,生意好的,一拨接一拨。这妓女呀有卖身的和自混的,卖身的都有卖身契,没有自由,出去都有人跟着。挣的钱都是东家的,有的有写好的多少年,有的就纯没戏,一辈子给人家了。自己混的没人管,可以自由出入,也可以随嫖客出去玩,也可过夜,但得向老板交空油钱,有分成,对半的有,四六开的也有。不一样。妓院分住局和卖盘两种营业方式。嫖客和妓女同床过夜就是住局,挣的钱叫拉铺钱。陪着嫖客喝茶,吃瓜子,打情骂俏就是卖盘,挣的钱叫盘子钱。你们还别笑,这就是干什么吆喝什么,各有各的门道,各有各的规矩。玩得不错的全合妓院王玉峰,华清馆的黄树卿,这都是四大恶霸里数得着的。这一次,全给毙了,民愤太大,那帮孙子太黑太狠,玩命让接客,自己还强奸,惩罚的招儿多了,皮鞭子抽,火筷子烫,跪搓板儿,铁通条。谁受得住呀,再加上惹不起的流氓、地痞、特务、伤兵,经常地砸窑子、吃喝玩了不给钱,抬手就打,这些人受了不少罪。钱不是那么好挣的,所以呀,弄他们是对的,否则,真麻烦。那时候卫生医疗不先进,梅毒、淋病多得是,这里边,顶属杨梅大疮最厉害,得上了,浑身溃烂,轻的治好了也得花秃子、烂鼻子、瞎眼,重的就嗝屁着凉玩完了。行了,今儿就讲到这,明天还得上早班呢。”

号里的人散了,都还议论着老贼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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