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 第25节

“从死人嘴里抠的。”

“这话怎么讲呀?”齐国柱问。

“今儿开公宣大会,我们这一批冒了十二个,就我一个活着的,临死前都说吃不下去,我全捡过来了。

“哦,我叫蒋克检,朝阳的,抢出租,无期。今儿没听说,北京市严打抢劫出租车公审大会,听说还有三个分会场。”

“从七处过来的,人多吗?”齐国柱问。

“多,听说过几天还有一批。”蒋克检回答。

开饭了,各组关上门,将碗放在 道地上,有专人发饭,门打开,俩窝头,水煮白菜。“我操,强不了哪去。”蒋克检说。

齐国柱回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

“得了哥儿几个,把这面包分了吧,也别讲究了,肚子第一。”蒋克检分面包,很豪爽。这一天是1986年1月14日。

第二天早晨,全部下楼到放风场跑步,是为了恢复体力,为参加劳动作准备。跑步结束,洗脸,刷牙,叠被子,等待吃饭,这儿是三顿饭了。早饭是一碗棒子面粥,咸菜、窝头随便吃。不许浪费,吃多少要多少。

吃过早饭,杂务发给兆龙和蒋克检一人一本油印的小册子,要求三天背完,队长要检查。打开一看是《犯人守则》《监规纪律》,两个也知道偷懒不得就背了起来。

下午,兆龙和蒋克检被分别叫到值班室,一位姓杜的队长说是责任队长,问了一下案情,并叮嘱要安心改造,不要有心理负担,并要他们给家里写封信,告知分到了什么地方,也可以回信,但要检查,不要胡说八道乱写,认真背规范,他要检查,就让二人回来了。

晚上是大米饭,萝卜炖肉。郑为书说监狱二四六日改善伙食,正说着,“殷兆龙在哪屋呢?”“在五组。”进来一个杂务,手里拿着两条烟、四个罐头,兆龙一看不认识,忙问:“您找我?”这哥们儿赶紧握住他的手,看着残缺的手指:“没错,是大哥,您不认识我,我可认识您,我是潘二的兄弟,大良子,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了,有事您说话。兄弟是杂务组组长,缺什么您吱声。八秃,八秃,过来,这就是兆龙,老炮,别看年轻,我都叫大哥,你丫罩着点,出了事,跟你丫没完。”

第40节:七中队的指导员

八秃一个劲地点头。

“大哥我走了,有事打招呼,别客气。”

大良子走了,八秃拿出烟,给兆龙点着了,入监也是不让抽烟,只有定点放烟茅的时间,一天四次,兆龙示意,其他三个也就跟着抽了起来。八秃也不敢说什么,换了别人早马×翻车了,但今天对象不同。

屋里的三人对兆龙有点刮目相看,这蒋克检也是个玩闹,听说过兆龙,也就与兆龙盘起道来:“东坝的小德张,您知道吧,那是我哥们儿,上次在老莫您的那场耍,他就在场,回来跟我一提,把毕老五给灭了,真挺牛×的。话说回来了,新炮破老炮,也对呢,兆龙,你这次是怎么折的?”

“这事话挺长,为了一个在地底下活着的人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兆龙回答着,又点起了一棵烟,“怎样,弄了个无期,挺冤的吧?”

“谁说不是,我们哥儿四个,弄死了司机,车还没出手,就他妈的被抓了,还行,打了一个第四被告,留了一条命。”蒋克检直摇头。

齐国柱插着嘴:“你们同桌临上路前,怕了没有?”

“反正还行,吃饭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几句话,让我将来看看他们老太太去。公宣时,我老看见他低着头,真他妈的软蛋,第七个就是走不动道了,让法警给架出去的。操,反正也是个死,临了也没拿出个老爷们儿样来,真给咱丢份。”蒋克检晃晃脑袋,“现在的小崽,生着呢,管法警要烟,也是小警察,火气壮,踢了一脚,小崽开口就骂孙子,在外面老子弄死你。武警死勒套在脖子上的法绳,他还死命挣蹦,刚给他松开,丫又骂上了,只得给小警察调开了。该骂,欠这个,你说快死的人了,要棵烟是瞧得起你,真够孙子的。”

兆龙给他一棵烟:“这年头人都不把自己放正了,人就不能有权,一旦给了点小权力,你看吧,他能爱谁谁,能扒上墙头上去。像咱们也当不上官,草民一个,瞎折腾半天,也混不出个名目。这倒好,将来一出去,大刑上来的,更是三孙子的料,但是咱哥们儿得自己看得起自己,也得自己混出个样来,现在不是都一切向‘钱’看吗?就得狠狠地搂钱,有了钱就是爷,有钱走遍天下,咱又不傻不缺胳膊不缺腿,我就不信,差得了哪去。目前,咱还得面对现实,把心态放正了,想想怎么玩转了眼前的事。圈里的人都是人精,傻的还进不来呢,看守所我是看明白了,以人治人,圈里也是换汤不换药,咱就得一炮打响,站住脚。这人呀,就这么贱,登梯子爬高给鼻子上脸,你不理他,他觉得你好欺负,所以,要治就治他个服服帖帖的,让他永不得翻身。”

“准是殷兆龙在发表高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警官走了进来,“我是七中队的指导员,姓方。殷兆龙敢去我的中队吗?”方指导员是来挑人的,碰上大良子,大良子他也很喜欢,但入监队不放,说大良子在入监队可以顶三队长用,只好作罢。大良子一介绍兆龙,方指导员动了心,过来看看,正好听见兆龙的大论,他很有耐心,听完之后才走了进来。

“这百八十斤扛得住,没什么新鲜的。”兆龙也不含糊地回答。

“一言为定。”方指导员走了出去。

蒋克检担心地说:“兆龙可别扛劲,一队之长,捏着你小命呢,弄好了享清福,弄不好下菜碟,甭想舒服了,这不是一天两天、半年一年。”

兆龙挺有把握地说:“翻不出艳阳天去,再说,他用得上我,我肯定。”

“能不能把咱哥们儿捎上?早点下圈,比在入监队学习强。”

“我试试吧。”兆龙答应了。

第二天,大良子亲自上来,对兆龙说:“方指导看上你啦,记住仨字:‘稳,准,狠。’有什么事,让人捎个条过来。多保重。”

接兆龙下中队的人,着实让他犯了愣:蹬三轮车的小子可够壮的,寒冷的天,穿一个无袖的衬衫,头上竟然冒着热气,粗声粗气:“哥们儿,上车。”

而让他最为犯傻的是一个头发白、胡子白、警服洗得更是白的老头,左肩右斜地挎着一支在电影里见过的枪盒,露着枪把,不是假的,绝对是真家伙,红色的绸飘带是那么醒目,随着寒风飘扬着,兆龙的眼真直了。

一股特殊的磁音带着洪亮传了过来:“小子,开路。”

三轮车飞快地行驶,绕了四个弯,来到了一个圆锥形建筑物前,圆形的大厅,均匀整齐地分五个方向排列着五个安有铁栅栏的街道,刚走进去,值班杂务(犯人)叫兆龙放下行李,填表登记。

老头儿马上发泄不满:“回号填去。”

杂务:“大爷,这是中队规定的。”

“放屁,我就是中队。”

“得,得得,大爷,我错了,您的人分几组?”

“一组。”

“是。”

“小子,今天咱们队是值班,明天你再上班整理整理,洗洗衣服。”吩咐完,他扭头就走。

兆龙开始填表,填完表,开始打量这屋。这是一个窄长的房间,铁床分为上下两层,都靠着两边的墙,因为都上夜班,哥儿几个还都睡得很熟。兆龙就没有搬行李,怕惊醒他们,就点燃了烟,抽了起来。一小队二组的屋里走出一个缺着一小截耳朵的人,来到兆龙身边:“哥们儿,新来的呀?”

第41节:破了单班记录

兆龙点了点头。

“给棵烟行吗?”

兆龙递了过去。

“我这儿有托,都是哥们儿,有事说话。”

“小耳朵,你丫又套磁,蒙烟抽呢吧?哥们儿,你别上他当,又吹牛×有托吧,有新来的丫就蹭烟,记吃不记打,哥们儿我叫哈庆生,这帮孙子送我一外号叫哈德门。因为什么事呀?”

“打架。”兆龙蹦出了两个字。

“行,可别花事,这儿花事招人恨。”哈德门很热情地说,“兄弟,刚到这儿,先别胡煽,人际关系复杂。分好几派呢。哥哥我哪派都不是,我不招人,人也别惹我,自个儿混自个儿的,我他妈的就看不惯这套,提醒提醒你。”

兆龙谢了哈德门的好意,走到厂里听见铁锁把门的车间里机器轰鸣,转身来到放风场,只见好多人都围着三角形的风场一圈一圈地转着,像是散步。三角的两头都有一群人坐着,很像是两拨儿,兆龙还真猜对了,南城的老伟,北城的四宝子,各带着自己的哥们儿侃大山,晒太阳。

哈德门跟了出来,找着兆龙:“兄弟,看见没有这是中队最大的两伙,平时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看着平静,都混杂在各队,一有事全都先铲为主,实在不行就到库房练。他们人多势众,留神点,我这人嘴快,好打抱不平,全中队最壮的史宝全是我哥们儿,打小的发小。”

“是不是穿单衣的那个?”兆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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