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第75节

乾隆:“他怎么说的?”刘统勋:“卢大人说,从浙江运往通州的正供白粮之中,有五船已被孙敬山私换成朽粮!而在通州粮码头为这五船朽粮放行的,正是潘世贵!”

“有这等事?”乾隆的脸色变了,“卢焯怎么知道潘世贵会给朽粮放行?”刘统勋:“此事已由微臣缉知!”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双手捧上,“皇上,这就是潘世贵历年亲笔写给坐粮厅让他们为浙江漕船放行的手谕!其中就有今年刚写下还未曾递出的放行手谕一张!”

乾隆没有接纸片,脸色渐渐惨白起来。

“皇上!”刘统勋的双手高举着,“请皇上过目!”

乾隆沉默许久,深深吸了口气:“朕还是不信。这世上,再胆大妄为的人,也不敢把皇上碗里的贡米给换了!……等浙江的漕船到了通州,联要亲自到船上验看!”

9.寂静的马路上。夜。

刘统勋的马车孤单单地行走着,赶车的老木打着小鞭,与主子说着话。马车后头,跟着的也是一辆马车,车上摆着刘统勋的那口红漆棺材。“老爷,”老木说道,“咱北京地面上,今儿个传着几句顺口溜,老爷想听听么?”车厢里传出刘统勋疲惫的声音:“说吧。”老木:“这几句顺口溜叫做‘皇城四大红’:”王爷的大脸皇城的墙,婊子的嘴巴刘大人的车‘!“

刘统勋:“那刘大人是谁?”

老木:“您啊!”

刘统勋:“我的车怎么跟婊子的嘴搁一块了?”

老木:“都红啊!”

刘统勋:“是在说车上拉着的红棺材吧?”

老木:“就是!”

刘统勋打起帘子:“可怎么说,嘴是嘴,棺材是棺材,不着边。这几句四大红,我看得改。该这么说:”王爷的大脸皇城的墙,酒店的灯笼……‘“突然然声。老木:”老爷怎么没词了?“刘统勋的眼睛望着街旁小酒店的门首上高挂着的那一盏盏灯笼,发起怔来。

“老爷看什么哪?”老木问。刘统勋:“老木,你说,要是这灯笼烧着了,那火上了瓦,爬了墙,烧成了片,这天空不也就红了?”老木笑起来:“老爷,这话您别让店小二听了去,要是听您这么咒着,准给您的车上泼一瓢涮锅水!”刘统勋拍拍脑袋也笑起来:“真要着了火,那瓢涮锅水,店小二还不舍得往我的车上泼哩!”

马车拐过一道路口,已觉出风大了,车帘哗哗直响。

“今晚的风真大!”刘统勋看看天,放下了帘子。

10.通州西仓。夜。

大风刮得仓门上的大灯笼晃动着。座座相连的仓廒像坟包似的僵伏在黑暗中,一列兵了顶着风,缩着肩头,沿着廒间的通道巡查着。风将一兵丁的红缨帽刮跑了,那兵了骂骂咧咧地去追。那兵了好不容易追上帽子,正要往头上戴,突然间双手僵住了——在他自己头顶上,有一股白烟在飘散着!那兵了明白了过来,大声叫喊:“烟、烟!”闻声跑来的众兵丁抬起头,吓了一大跳——在一座仓廒的屋顶上,一股浓烟冒了出来!没等有人再发声,刹那间,那仓顶已经火光透瓦,一片大火冲天而起!风助火势,相邻的一间仓廒也顿时着了火,火光蹿空。

众兵了惊喊起来:“通州西仓起火了!救火啊——!”

大火映红了夜天。

仓廒一座连一座被烧着。火光中,那发现起火的兵丁这会儿又疯了似的发一声大喊:“火龙——!快看哪!大上过火龙了!”

慌着找水的兵丁们和仓场役卒们又随着他指点的方向,惊恐地抬起了脸。夜天之中,两条长长的火舌犹如火龙一般游动着,扭绞着!

有人抱头鼠窜,惨叫:“过火龙了——!过火龙了——!”

一书办从火烟中钻出,急喊:“快快禀报米大人!快!快!牵马来!!”一匹马从火中牵出,那书办飞身上马,奔出火场。

火势越来越大,烈焰蔽空!

11·米宅柳含月房内。夜。

桌上半枝残烛,火苗被透窗的风刮得乱颤。柳含月在睡梦中猛地惊醒,披衣下床。窗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开门,奔向曲廊。

12·曲廊上。

神色慌张的米汝成被庞旺扶着,踉踉跄跄地沿着廊道走向自己的书房。柳含月急问一随行在后的官员:“大人!出什么事了?”

那官员头也不回,急步跟着米汝成。柳含月一脸惊愕。

13·书房内。

烛火摇曳。米汝成坐在椅上,庞旺帮着他脱着污迹斑斑的靴子。几名随行官员脸上满是烟火燎过的痕迹,紧张地呆立在一旁。

“老爷,”庞旺小心地问,“你脸色这么不好,先喝口茶暖一暖?”

米汝成脸白如霜,颤着唇:“庞旺,可有我儿子的消息?”

庞旺迟疑了一下:“没有。”

米汝成长长吐了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眼里闪起了泪花:“庞旺,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把儿子关在书楼里,还让大灶锯了梯子,让儿子下不得楼来!

你说,我这么做,该是不该?“

庞旺揉着米汝成的胸口,低声:“老爷,您今晚是怎么了?”

米汝成突然苦笑起来:“刚才,我在轿里想着一件事儿。我想,我让儿子这么读书,到底是成全了他,还是祸害了他?”

庞旺:“老爷把这事儿想明白了么?”

米汝成摇摇头:“像是想明白了,又像是没想明白。我是觉着,这官,越做越是难做了。我逼着儿子做官,真要是做成了,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一样……吭吭吭!”他猛咳起来,对着身后的属员连连掸着手:“没你们事了,各自回去歇着吧!……你们不用怕,我米汝成是仓场侍郎,仓场不论出多大的事,我自个儿担着!

天快亮了,你们回吧!“

属员:“米大人……”

米汝成:“别多说了,该有的事,已经有了,该是个什么罪,我担着。”见属下的眼里有了泪,便摇摇头,叹了声,“唉,你们哪,真要是还记着老夫平日的为人,等老夫……扛了枷锁的时候,你们别指着脊梁骨骂我就行了。都回吧,烧伤的痛处,用酱油抹抹,就止住痛了,这治人伤的土方子,是我老家的百姓常用的,听说挺灵验的。”

属员:“米大人,通州西仓出了这么大大的灾事,下官们……”

“不要说了!”米汝成生气地重声道。属员抹了把泪:“米大人,不论大人您出了什么事,下官们……会来看您的!”

米汝成惨然一笑:“你们已经想着去牢里看我,这让老夫宽释了许多。你们记住,往后,各位在新主子的麾下当差,须得谨慎才好,须得时时记着那仓里的粮,就是自己的命。这话,可是老夫数十年之心得啊!”

属员们还想说什么,见米汝成打着不愿意再听的手势,便作了一揖,告退而出。

“等一等!”米汝成喊了声,声音忽又低了下去,“告诉我,到底烧了……几座仓廒?”

属员:“十七座。”米汝成的眼皮跳着,脸上纵横着的皱纹又深又暗:“知……

知道了,你们走吧!“

属员欠身退出。米汝成靠在了躺椅上,紧闭上了眼睛。

14.曲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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