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第150节

卢焯:“剪子?干什么用?”小梳子一只手紧紧抱着蝉儿,一只手高举着剪子:“大人!知道有个女子,叫柳含月么?”卢焯:“柳含月?我卢大人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小梳子怒上脸来:“你不想听是你的事!可这把剪子,你得收下!柳含月还让我告诉你,这把剪子是你活命的希望!也是大家活命的希望!‘卢焊:”说!

用这把剪子干什么?“”剪你的官袍!“小梳子大声道。”剪我的官袍?“卢烨震愕!小梳子:”对!剪官袍!“卢烨:”你可知道,官袍乃圣上恩赐的名器!按大清律,朝廷命官毁损官袍,是死罪!“小梳子:”流民们这么拥进城去一大人难道不也是死罪么?如果这把剪子能让流民安稳地进城,卢大人就是获了死罪,不也是死得值了么?“卢焯的眼皮猛跳着:”这官袍怎么剪?“

小梳子:“剪成碎片!”

卢焯:“剪成碎片?”

小梳子:“对!柳含月说了,大人将官袍剪碎,发给流民作为进城领米之券!”

卢焯又一次深深震惊了!他突然大笑起来:“这不就等于将本官的身子先割成了肉块么?——这办法好!这办法好啊!”

小梳子:“光喊好有什么用?快剪啊!”卢焯一把接过剪子,对着流民们大声喊道:“你们!都把脑袋给我转过来!!”

他的声音如响惊雷!流民们闻声回过头来。

那前行着的官员方阵越走越近。方阵在卢焯的破车前停住。

卢焯脱下身上的官袍,对着流民们动情地说道:“你们也许不会知道,朝廷命官,最器重的,不是家产,不是妻儿,而是这身袍子!因为,这身袍子来之不易!

十年寒窗,够么?不够,二十年跌打滚爬,够么?也不够!要让这身袍子陪着自己白头偕老,没有三十年、四十年的风来雨去、起早摸黑、担惊受怕、磕磕跪跪,甚至进牢出牢、扛枷披锁,不行!“

流民们一片沉寂。官员方阵也一片死寂。

卢焯:“可是现在,我得把这身二品大臣的袍子,给剪了。剪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让你们手里拿着我的这片官袍,作为领米之券,凭此为证,进城后到仓门前去领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让你们信得过我!让你们不要乱!

让你们能安安稳稳地每人都领到一份粮食!——我的话,大家该都听明白了吧?听明白了就好!可是,有一条,你们还不明白!那就是,我手中的这把剪子,只要往袍子上一开剪,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给剪下了!按大清律,毁损官服者,杀无赦!“

流民们嗡的一声议论起来。米河、高斌、许三金和百余官员的脸上,一片肃穆。

卢焯扫视着车下的人群好一会,摆了摆手,让大家静下,含着泪笑了一笑,继续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穷人,如果你们不是穷人,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正因为你们是穷人,知道饿肚子的难处,有一些私下里的话,我卢焯也就敢说了。

——往后,你们在吃饱肚子的时候,别忘了替我留一口,到来年我卢焯一周年的时候,祭我一祭!“

流民们有人淌起泪来。那怀有身孕的农妇跪下了,哭喊道:“卢大人!你别剪官袍了!我们听你的就是了!”

卢焯摇了摇头:“不,要剪!我卢焯是君子,君子说话,从不改口!——可惜的是,我卢焯的袍子太小,剪得再碎,也不够你们分的……”咔嚓一声,剪子往袍子上剪了下去!

人群震动!方阵中,米河默默地脱下了官袍。高斌、许三金脱下了官袍。百官们一个个脱下了官袍!官袍一件接一件高高举起!流民们动容,纷纷跪下去,地上响起一片重重的膝盖磕地声!

剪刀飞快,袍片像雪片似的纷落……

19.通往城门的土路上。

尘头渐起,脚步声如远雷般滚来。

旁白:“发生在乾隆元年的这场惊心动魄的流民案,随着一把剪子的张合而告结束。许多年以后,当米河有可能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也许会想,这个事件对于他的漫长的宦海生涯来说,并不十分精彩,但是,却再也不会有如此精彩的细节充填在别的事件之中而让他一再玩味了!因为将这些细节紧密地纫合在一起而让整个流民事件充满生死魅力的那个女人,已经远他而去,使他甚至连面对面致一次谢意的机会也没有留下!”

旁白中出现如下画面——流民们手持袍片,跟随在白衣官员们的队列后面,井然有序地庄严地向城内开去;卢焯胳膊下夹着顶戴,束着裤腿,走着;小梳子牵着马,脸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痕;米河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卢蝉儿,在人丛中一步步走向城门……

20.远处土冈旁。

暮色之下,土冈一片赤红。冈旁停着一辆驴车,车窗上是一张苍白而又安详的脸庞,她是柳含月……

21.巡抚衙门外。日。

米河急步走来。一司官:“米大人!卢大人有请!”米河点了点头。

22.厢房内。

卢焯高兴地道:“米河!赈粮已经运到浙江!”米河笑:“是么?”卢焯:“还有一件好事!皇上已经颁下谕旨,念浙江官员平息流民潮有功,不再追究剪袍之事!咱们这百十多口剪了官袍的官员,死而复生了!”米河:“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卢大人,赈粮已经运到,打算如何放赈?”卢焯:“当然是办粥厂!”

米河:“依我之见,办粥厂果然要紧,可是,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卢烨一震,“快快说来,何为以工代赈?”

米河:“运河如今断流露底,正是挑浅河床、垒高河堤的大好机会!”

卢焯:“说下去!”

米河:“如今收留的流民已逾六七万人之多,若是将他们遣返故里,看来不行,灾荒未去,家中也是无工可做,回去之后难免还会出来逃荒,汇为流民;若是继续用赈灾之粮养着他们,不派义工,他们也定会因无事可做而滋生是非,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米河以为,乘此赈粮运到机会.定出章程,除老弱病残者和年幼儿童外,凡是去运河做工者,按量发以口粮!这,就叫做以工代赈之法!”

卢焯笑起来:“此法甚好,可谓一石四鸟!既安定了灾民,又治理了运河,也使往后的运河漕运和灌溉有了保障!再则,也让那朝廷的赈灾之粮,有了分发的主次!”

米河:“此事,我已同高大人说过,高大人已去运河大堤,划定挑浅垒堤的地段。那新任河道营把总的许三金也已上任,可负责工程指挥和赈粮分派之事项!”

卢烨:“从明日起,我也去运河挖泥挑浅,松松这副老骨头!——对了,不知顾琮大人伤情可有好转?”

米河:“我刚从顾大人那儿来,郎中已为他接了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若是养得好,不会有大事。”

卢焯:“蝉儿房里去过么?”

米河:“昨日去过。她今日怎样?”

卢焯:“还是没开口说一句话。”

米河:“孩子不在了,伤了她的心。”

卢焯看着米河:“米河,你和蝉儿的事,到底该如何,不要再拖而不决。见过柳含月了么?”

米河:“我想今晚就回一趟米镇,见见她。”

卢焯:“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这次流民大案,要不是有她,怕是另一番光景了。米河,记住,这世上,才子难得,才女更难得,不可失之交臂啊!”

米河:“卢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含月与蝉儿之间,我该与含月结为夫妻?”

卢焯点了点头。米河看着卢焯布满皱纹的脸,一字一顿地道:“我看得出,这不是卢大人的真心话!”

23.米家老宅灵堂。夜。

庞旺跪在蒲团上,案前白烛高烧。门声轻轻一响,柳含月进来。“你来了。”

庞旺没有回头,“这么晚了,我让你来,知道为什么?”柳含月的脸雪白雪白的:“知道。”庞旺:“不,你不知道。我让你来找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老爷的事。这件事,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柳含月:“老爷没有秘密。我与老爷相处多年,从来没有发现老爷还藏着秘密,更不用说天大的秘密。”庞旺:“你真以为你是天下第一才女么?不,你不是。你可以对京城官场上发生的一切料事如神,你也可以用最巧妙的计谋帮着米河渡过生死难关,可你却在一个人面前瞎了双眼。这个人,就是老爷!”柳含月:“老爷的事从不瞒我,更何况,他想瞒也瞒不了。庞旺,有话你就直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庞旺发出一声长长的悲笑:“我下决心半夜里把你请到这儿来,我对你就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含月,你先告诉我,你真的很敬重老爷么?”柳含月:“是老爷把我从难见大日的藏书楼接出来,他是我的恩人。我对他做下的一切事,不仅仅是敬重,而且是报恩。”庞旺:“如果我告诉你,老爷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会怪我用心残忍么?”柳含月:“你对老爷不也是忠心不二的么?为什么要揭老爷的短处呢?”庞旺:“我要向你揭开的,不是老爷的短处,而是老爷的一笔巨大的财富!”柳含月一怔:“巨大的财富?老爷清贫一生,难道还有财富留在人世?”“有!”庞旺的声音斩钉截铁,“不仅有,而且多得惊人!”

柳含月苦笑了一下:“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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