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大事,回去说吧。”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
说话的工夫我们前面的人群一窝蜂似的向对面涌去,我刚想启动,女交警的胳膊一抬,表示放行结束。
“诶,误了一拨。”我惋惜道。
“刘振华再见!”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说话的人骑着一辆粉色山地车从我边上飞驰而过冲上马路,风风火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概是想来个压哨球冲锋。
“吱嘎——”
“砰——”
声音刺耳,我的视线被前面的人群挡着,但已经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是陈子涵,陈子涵被撞啦!”有人喊起来。
刘振华闻言吃惊地下了车,朝人群里挤去。
“你认识?”我问他。
“我同桌……”刘振华和他的同学们挤到前面去了。
我使劲踮脚观望,马路正中倒着一辆粉色的山地车,后轮还在转着,一个女生仰面躺在在离自行车老远的地方,头发盖住了脸,一动不动,脑后有细微的血水流出。肇事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这会站在车旁呆若木鸡。
这次事故有点复杂,双方都有责任,刘振华的同桌想冲线,肇事司机则是抱着侥幸心理,在交警还没正式放行的前提下想加速离开,车速不是太快,坏就坏在汽车结结实实撞上了女孩儿,就像一个巨人用均衡的力道把她从自行车上抛了出去,更糟糕的是这孩子脑袋先着地,只能说两个人都很倒霉。
出了这样的事,路上马上陷入巨大的混乱,学生、学生家长、路过的司机、学校的保安、老师,乱哄哄有的喊有的叫,有的挤进来看热闹有的来回奔走。好在女交警还算沉着,她飞跑到陈子涵身前,喝止了试图搬动她的热心人,一边在对讲机上呼叫支援一边把陈子涵的头摆放到侧面。
“我这边需要……什么,救护车马上就来?”女交警没料到已经有人叫了救护车,她冲对面跑过来的男同事喊,“你帮我恢复交通,准备给救护车让路!”
男交警应了一声开始疏导拥堵。
女交警按着陈子涵头上的伤口,仰脸道:“我需要能止血——”
刘振华已经递上了自己的校服。
女交警顾不上多说用校服继续按在陈子涵头上。
“你!把车挪到边上去。”男交警冲还在发楞的肇事司机说。
那中年男人嗫嚅道:“责任还没认定……”
我看得无名火起,骂道:“你个傻逼这都什么时候了?”
男交警用目光给我点了个赞,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肇事司机。
那人这才把车挪开。
主干道的好处就是离哪都近,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陈子涵被抬上担架又呼啸而去。
围观的人渐渐散了,我和刘振华面面相觑,他又上了后座,我们一路没说话回到了家里。
我和刘振华住的地方以前是他爷爷奶奶的家,在一个老旧小区里,不到80平,5楼,没有电梯,那几年倒垃圾都是直接往楼道里直通下面的垃圾口扔,但凡有个大点的竹筐纸箱就会卡死通道,夏天再添点西瓜皮烂菜叶,发酵之后那味道简直要命,而且格局不合理,两个卧室在阳面喧宾夺主,客厅被挤兑得又小又窄,你完全可以说它就是个稍微宽敞点的过道,偶尔叫些朋友来家吃饭都得把桌子搬到卧室里去。这房子只有一个好处——它是市三中的学区房,所以刘振华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把他的户口迁到了这儿,他爷爷奶奶则搬进了我们那套160平的大房子里去了。
中午出了那样的事我决定先暂缓跟刘振华谈话的计划,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他总归是情绪不高。锅里水开了,我一边从冰箱里拿出速冻面条一边假装随意道:“陈子涵学习好吗?”
“还不错,比我好点。”
“这次期中多少名?”
“50多。”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班里?”
刘振华道:“年级。”
我手一抖,面条顿时下多了:“那叫比你好点?”说完这句话我先自我检讨了一下,平时确实对刘振华关心不多,一般家长就算再不关心孩子,学校里同桌是谁还是知道的。就算我再迟钝也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年级50名的成绩在他认识里只比他好点,这孩子是对排名没什么概念呢还是心大?他能控数学分,会不会别的科目也是这样?难道说他的真实实力是接近陈子涵的?
就在我异想天开,就快要脑补出一本都市奇幻小说的时候,刘振华很自然地说:“哦,是比我好多了。”
大巧若拙,完美化解。
是大章,3000字,今日更新完毕。如果大家觉得章节太长看得累,也可以2000字一章每天更新3次——不是开玩笑,请家人们认真思考后给我答复。
以前每写完一章总会有想对大家说的碎碎念,时隔五年回归,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一腔话要说,不知从何说起,好在这本书要写很长,我们接下来要相处的时间也很长,慢慢来吧。
第4章 探望
面煮好了,我捞在一个盆里前面走,刘振华端着两个空碗和炸酱跟在后面,父子两个面对面坐在客厅,他虽然才上初二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六,坐在那里比我还高了一个头线,因为身体正在抽条显得有些瘦削,上唇汗毛浓重,有往胡子发展的迹象,脸上有浅浅的青春痘,这个年纪的稚嫩和清秀特征明显,少年感拉满。
面对那碗炸酱我们两个热情都不太高,不过有一说一我做炸酱的手艺还是在线的,色泽浓郁质地醇厚,散发着肉酱的香味,但是架不住吃的次数太多,一般没特别商量的时候我们两个几乎就以炸酱面度日,做一盆酱能吃好久。
我倒是希望他主动提起陈子涵的事我也好安慰几句,刘振华慢吞吞地挑了一碗面条,问我:“爸,你说陈子涵能好起来吗?”
我暗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应该会吧,救护车不是来得挺快的嘛。”
刘振华看了我一眼道:“你骂那个肇事司机的时候挺帅的。”
我淡淡道:“你不要学。”
心里有点美。
“您是指行为还是脏话,我觉得行为应该学,脏话不学也会。”
我楞了他一眼,最终不由感慨:“这孩子要是出什么事,她父母可怎么办呀。”
这时王老师的电话打了进来。我马上紧张起来,示意刘振华先吃,走到阳台接起,顺便点了根烟。
“下午第一节课刘振华别上了。”王老师当头抛来这么一句。
我不高兴道:“不是说我先和他谈吗,怎么就停课了?”
“你误会了——陈子涵的事你听说了吧?”
“当时我就在跟前。”
“是这样,下午上学以后你让刘振华带上陈子涵的书包给她送到医院去,她母亲的电话我一会发给你。”
我一听是这事才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着。
“正要劲儿的时候整这么一出,你看看这事儿闹的!”
“王老师也先别急,说不定这会已经醒了。”
王老师道:“但愿吧,你不是卖水果的吗,看带点啥合适,我从班费里给你报销。”
“这您就别操心了。”我心说还得是老师的爱将才有的待遇,年级50名,班里怎么也得是前三,揪着老师的心呢,要是班级50名恐怕书包送不送的也没那么当紧。
挂了电话我把事跟刘振华一说,各自匆匆吃了一口面,然后就安顿他睡觉了。
闹钟一响,我和刘振华出门,骑上电动车先到了学校,校门口仍然是乌央乌央的学生,来去匆匆的家长,已经看不出任何事故后的样子了。我给陈子涵的母亲打电话,对方听说了我的来意后态度冷淡地告诉了我医院地址。
刘振华进了学校不久就两条胳膊各挎了一个书包出来,还拎着一个画着樱桃小丸子的水壶,像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战士,带着倒下战友的装备。
刘振华把自己的书包放到电动车筐里,挎着陈子涵的书包坐到了后面,我们一路往市人民医院赶。
“爸,陈子涵妈妈咋说,她醒了吗?”刘振华在后座上问。
“没来得及说这些,估计情况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她妈显然是没心情搭理咱们,看在你们王老师的面子上才没拒绝咱们去,要是陈子涵没啥事了不至于连个客气话都不说。”
“有道理。”刘振华很认可我的判断。
“怎么这么多逆行的,交警也不说管管!”我抱怨了一句,今天也怪,非机动车道上三三两两的电动车迎面而来,搞得我左支右绌,那些人表情坚定中透着诡异,其中有几个和我擦肩而过时好像要对我说什么,但老王的小电驴神骏异常把他们统统甩到身后,只留下一个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度过这波逆行大潮我顺利往前出溜了一大截,然后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之所以逆行的原因——路口有交警在查头盔!
我捏闸急停,正欲拨转马头,无奈已经进入敌方视野,路口的胖交警凌厉地冲我一指,把我定在了原地。
娘的,难怪李萍让我戴头盔呢,今天大查!
我们这除了“创城”和上面领导下来视察,平时很少查头盔,今天倒霉赶上了也没办法,我压低声音提醒后面的刘振华:“你先下去。”电动车理论上不能带人,平时交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节骨眼上别搞个数罪并罚。
我前面等待处理的是几个装修的民工,油漆桶里装着电钻锤子什么的,嘻嘻哈哈浑不在意,被一个瘦交警拍了照都走了。
“你,报身份证号。”胖交警示意到我了,瘦交警举着手机给我和电动车合影。
我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解释道:“警察同志,我情况特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哦?”胖交警不置可否。
我看有门赶忙说:“我去医院看病人——中午有个小姑娘被车撞了你们都听说了吧,我就是去看她。”
“知道危险还不戴头盔?”胖交警一句话怼得我无语凝噎。
“身份证号。”瘦交警不紧不慢道,“老远就看见你了,赛车手似的,还带个孩子!你这车改过限速吧?”
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主要是意识到肯定跑不脱了,乖乖地报了身份证号,最后直面瘦交警的镜头,留下了平生第一个有官方记录的污点。
胖交警道:“警告一次,下次再犯罚款50。”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次不戴头盔的名额,相当于免死金牌,我的免死金牌就算注销了。
过了路口脱离了交警的视野,刘振华麻利地跳上了后座,当着儿子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人让我觉得格外郁闷,咬牙切齿道:“你爸我开了那么多年车都没违过章,你王叔害我啊!”我知道这话透着三观不正,头盔是我自己不戴的,可限速是老王改的呀,要不是这车被他改得一蹿一蹿的,我能来不及悬崖勒马吗?那么多和我走对面想告诉我查头盔的,都被我甩后面去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刘振华道:“没事爸,说不定他们的系统今天出故障没把你录进去呢。”
我无语道:“儿子,想着安慰人是好事,就是别太硬——而且你这三观是不也有问题啊?”
刘振华道:“‘也’字用得好,不看我随谁。”
“小兔崽子!”
到医院门口我把车停在一家花店前,把手机给刘振华让他去买一束花,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探望陈子涵这种情况的病人你真抬一箱苹果半筐橘子什么的不太合适,老师的话也得有选择地执行。刘振华知道我的支付密码,住在五楼,买盒烟、缺把香菜少块豆腐什么的当然都是他当跑腿。
再次联系陈子涵妈妈之后,我们按她说的来到住院处7楼,这层楼是市人民医院的神经外科,神经外科这个名字对老百姓来说有些生僻,但你要说脑外科本地人都知道,这也是我们全市乃至全省脑外最权威的地方,一床难求。我们找到医生办公室,此刻这里只有一个年轻大夫在写病历,另外就是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沉默地坐在椅子里。
“陈子涵妈妈?”我在门口问了一声。
那女人缓缓站起,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询问我们的来意。
“是王老师让我们来给陈子涵送书包的。”
“哦,刚打了电话是吧,我没过脑子。”她承认了身份,麻木地接过女儿的书包,没做任何表示。
“陈子涵呢?”我问,从刚才我就好奇她为什么没把我们直接叫到病房。
“还在ICU里。”这时陈子涵妈妈看到了女儿用过的东西,她拿过那个印着樱桃小丸子的水壶在手里摩挲,眼睛立刻红了,看得出她在之前肯定是哭过了,不过一直掩饰得很好,现在终于又绷不住了。
“还没醒?!”我没想到陈子涵的情况真的这么严重,那她母亲表现出的种种情绪就都能理解了,看着装谈吐,陈子涵妈妈应该是体制内的干部,而且已经算是很沉着了,换了我都未必有她冷静。
对我的废话陈子涵妈妈并没有回应的意思,她沉默着,显然是要送客了。
“阿姨,您看没看见一件校服?”刘振华问道,陈子涵摔倒之后他的校服就给陈子涵垫头了,拿回校服也算我们的支线任务。
“那是你的衣服吗?”
“对,我是陈子涵的同桌。”
“你就是刘振华呀?”陈子涵妈妈的口气柔和了一些,我也惭愧了一个,看看别人家家长!
陈子涵妈妈从椅子下面拎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件带血的校服。她抱歉地说:“对不起,还没顾上给你洗干净。”
“没事儿,我们自己洗就行。”我说。
陈子涵妈妈赞许地看着刘振华,对我说:“老听陈子涵说起你家孩子,性格好,学习也不错。”
“学习就那样,平时也皮着呢,老师今天刚找了我。”
“男孩子嘛,哪有不皮的。”自打我们来了以后,这算是两个家长之间第一次履行了一下客套,趁着对方有了点热乎气,我又问:“陈子涵严重吗?”
陈子涵妈妈叹了口气:“不太好,颅内出血,人一直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