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惊了下,那些在书本上学到的专业知识,此刻终于以如此具象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放在现代,这样的设施大概率还没等到碳化到这种程度,就会被列为危险建筑拆除重建了。
他伸手摸了摸坝体表面,指尖触到的地方冰凉而粗糙,能清晰感觉到混凝土表层早已失去原本的硬度,轻轻一刮就会留下一道浅痕。
视线转向溢洪道的方向,那台启闭机的外壳已经锈成了红褐色,表面坑坑洼洼的,像是被无数只虫子啃噬过。
输水隧洞的入口隐藏在坝体侧面的阴影里,虽然看不到里面的裂隙,但洞口周围的混凝土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渗水痕迹,形成了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这维修?”
程野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忍不住犯怵。
但绕到大坝的背水面,却发现这边的情况好了不少。
想来只要把那些缝隙堵住,做些表面加固处理,修好启闭齿轮,再重新链接上水轮发电机组,应该就能重新供电。
至于到底能用多久不好说,但撑个几年,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走,去里面看看。”
程野定了定神,率先迈步。
顺着布满青苔的坝上通道走近,脚下的砖石湿滑难行,每一步都得踩稳了才敢动。
果然如江川所说,幸福城的保养不是空谈,主体房间的门窗都还好好的。
推开门走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墙上显眼处挂着一个透明的防潮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些资料。
原本安装水轮机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一个黑洞洞的缺口,显然是被人拆走了。
通过缺口往下看,水库启闭机果然已完全损坏,整个结构呈打开状态,彻底丧失了储水能力。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座大坝才能在一次次汛期里保存至今。
若是还维持着储水功能,恐怕早就被暴涨的河水冲垮了。
“我带了钥匙!”
江川从兜里摸出钥匙,走到防潮箱前,打开锁扣,将里面的资料取了出来。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据,他看不太懂,径直递给程野。
程野接过资料翻看,上面的专业术语不少,尤其是有关水电站轮机组的详细参数,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太明白,但基础数据还是能看懂的。
资料显示,白水坝的装机量在300kw左右。
根据这个数据倒推,能得出当年河道的流量应该在12立方米左右。
也就是说,宽4米、深4米的河道,落差5米左右,流速0.5米左右,算是非常平缓的小河。
但时过境迁,如今的河道流速显然在1米往上,按照这个推算,发电机组的功率至少能提到500kw左右。
这已经是个非常可观的数据了,通过储能设施,这座水电站一天就能提供一万度电出头,完全能满足大波镇的需求,甚至还能往周边输电,比如供给问路县以及附近的长水镇、云水镇。
“甚至修好以后,等幸福城的基建接过来,这座水电站完全可以供我一人使用.”
程野不禁意动。
若是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水电站,他就再也不用愁吊坠的充电问题了。
到时候用电多少、电去了哪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当然,现实的问题也摆在眼前,修复水电站的资金,购买轮机组的费用,每一项都不是小数目。
白水坝的水头高度只有5米,只能适配轴流式水轮机组,还得看幸福城的仓库里有没有存货才行。
翻到资料后面,是这些年普查留下的各项数据:
从新纪5年开始,最初的普查是两年一轮,持续了8轮。
到新纪21年改为三年一轮,最新的记录停留在新纪33年的第12轮。
根据最新数据,程野又走出机房,对大坝整体做了更详细的评估。
整个过程的专业程度,看得江川在一旁直咂舌。
他实在想不通程野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辈子都没出幸福城,却能立刻上手外面的基建设施调查。
而掌握的数据越多,程野越能理解这处设施被废弃的原因。
资源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正比!
与其耗费精力修复这种零散的微型水电站,不如集中力量维护好工业区的大型水电站。
幸福城建设初期,自然要把资源攥成拳头,集中发力。
到了大开拓时代,又专注于对外掠夺资源,根本无暇顾及周边。
直到今天,大量人口被行者影响而来,才有了余裕瞩目周边。
否则,这座白水坝恐怕还会继续沉眠,直到某天被临江的洪水彻底吞没,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江川,帮我拿纸笔过来,再把车开近点。”
“好嘞。”
等江川把东西拿来,程野坐在皮卡后排,用膝盖当桌子,开始低头画图。
这不是普通的平面图,而是从他脑海里拆解出的工程图。
这座白水坝的原始工程图纸想来应该早就遗失了,这张手绘的图纸,恰好能为后续施工提供参考,避免返工浪费时间。
从坝体裂缝的修补方案、启闭机的替换零件标注、到水轮机的安装位置定位,几项需要立刻动工的工程点,都在图纸上做了明确标注。
至于输送电力的线路规划,程野倒不打算亲力亲为。
这类事交给下属的工程师更合适,这些人对材料造价、线路布局肯定更加熟悉。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愈发暗沉,淅淅沥沥的小雨也逐渐变成了中雨。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水电站里,程野竟一时忘记了时间,彻底沉浸在修复方案的构思中。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周遭彻底黑下来后,竟真的透着一股阴森可怖。
摇曳的草木在风雨中扭曲,像一个个隐在暗处阴笑的鬼怪,看得人不寒而栗。
而且一阵阵雨雾朦胧地罩住周边,连中午过来的路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废土的荒野,每天能安心活动的时间果然不多,就只有天亮到天黑之间的短短数小时。
“几点了?”
“已经下午五点半了。”江川语气平静,并没有催促。
他之所以带着帐篷,就是担心今晚大概率回不去,得在野外露营。
至于十点前回去交卷的规定,遇到这种意外情况,自然不可能完全死板遵守。
这些尺度的拿捏,本就是他这个“监督者”的职责之一。
“走,咱们赶紧回去抓鱼。”
程野将图纸仔细折好收进背包,车子重新发动,水电站的身影逐渐被抛在视野后方。
孤零零的坝体在雨雾中矗立,像个坚守岗位的卫兵。
一时间倒是驱散了萦绕在心头的些许恐惧。
回到之前的分流口,或许是雨势加大的缘故,水里的鱼群比中午少了很多。
到了这时候,程野也没了慢悠悠钓鱼的心思。他解开装着疟蚊血肉的袋子,干脆利落地将其洒在河道内。
仿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条条潜在水底的黑条鱼立刻疯了似的袭上来,争抢着那些血肉。
江川则在一旁趁机撒开手抛网,猛地往上一拉,五条黑条鱼在网里疯狂扑腾,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捞了上来。
凑近了程野才发现,这东西的牙齿竟和食人鱼一样锋利,闪着森冷的光。
“还有四种.”
两人在河边一阵忙活,用完了疟蚊血肉打窝后,就用普通的人工饵料。
不断抛网间,白条鱼、青鱼、草鱼、鲢鱼也凑齐了,另外还抓了一些颜色显眼的赤虾,在水桶里蹦跳着泛出点点红光。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
雨势愈发猛烈,天空中闷雷滚滚,一道道闪电划破夜幕,将荒野照得如同白昼,转瞬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两人不敢耽搁,连忙驾车往回赶,直到重新驶入大波镇的范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怎么说,今晚是在这里凑合,还是连夜回去?”
雨刮连续扫动,泼天的大雨已经看不清前面的土路到底如何,只能看到车灯劈开的两道水幕。
江川只好拨下车窗,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冰冷的雨丝立刻灌了进来,肉眼也看不到多远。
以他的经验,这种天气开回去甚至走路返程都不在话下,但程野毕竟是第一次出城,总得照顾些感受。
贸然赶路若遇到意外,既有可能对荒野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可呆在大波镇也未必妥当,第一次出城就要在荒野过夜,同样可能加剧对野外的恐惧。
“嗯”
程野望着窗外,眉头微蹙。
不知为何,每次闪电亮起时,他总觉得黑暗的荒野里,有双眼睛在悄悄打量着。
这种感觉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火苗传来的。
小家伙在精神链接里反复传递着一道道复杂情绪,分不清楚是恐惧雨幕本身,还是雨幕里的人、变异生物、感染体?
在战斗力上小家伙还不值一提,可这些感应,程野却不敢忽视。
“对了,那个监考的呢?”程野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他?”
江川扫了眼周围,不在乎道,“可能早就回去了,也可能在附近扎营,他的任务就是确认我们到了大波镇,咱们也管不了他去哪。”
“哦,那就凑合一晚吧!”程野拍板道。
以后出外勤,风餐露宿是常事,提前习惯并非坏事。
但他绝不可能在这种天气继续赶路,视线受阻不说,雨夜本就是感染源和变异兽活跃的时段,冒这个险纯粹是自讨苦吃。
江川点点头,将车拐进镇中心那栋相对完整的办公楼。
这里下午勘察过,二楼有间房的屋顶还算严实,足够避雨。
至于皮卡则开上地势较高的一处平台,两人从后斗拎出帐篷、露营设备,又将装着鱼虾的两只水桶一并提上。
至于其他杂物,丢在车里也没人会偷。
至于睡在车里,谁都没提过。
在野外,封闭的车厢看似安全,一旦遭遇危险,连开门逃跑的时间都未必有。
到了二楼,江川快速检查了一下周边,确认没有潜伏的威胁后,转身道,“我去拿卡式炉,还有小锅,今晚咱俩倒是能开个荤。”
水桶里的黑条鱼还在扑腾,程野点点头,没提自己背包里还装着几十包营养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