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嘴角轻轻弯了弯。
这个有些沉默寡言，又有些执拗的网友，似乎总能在他完成某个重要节点时，适时地发来一句简单的问候。
从最初笨拙地询问篝火作用，到后来一起在史东薇尔城的屋顶上躲避飞龙，在魔法学院的满月女王座前被虐得死去活来，在腐败湖互相丢解毒苔药.......
一幕幕如同快放的胶片在脑海中闪过。
对方话不多，但总是沉默地陪伴在路明非的身边。
她偶尔流露出的情绪，也只是对交界地细微之处的惊奇。
比如她会很久地停在某个不起眼的悬崖边，只为了看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色小花。
他回复：谢谢！【挠头.jpg】终于搞定了.......累死了。你呢？到哪了？
那边很快回复：也，结束了。选了，星星。
路明非恍然。
群星结局，将律法的未来交给遥远的星空和冰冷的月亮，彻底斩断无上意志的干涉。
Sakura：哇！厉害啊！那个结局超有意境的！菈妮老婆跟你走了？【狗头.jpg】
轻松熊：嗯。她说，去看，星星。
路明非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真好。以后交界地就靠我们俩拯救过的世界自己运转啦！【叉腰.jpg】终于可以安心.......嗯，下线睡觉了？【困成狗.jpg】
他发了个夸张地打哈欠的表情。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绘梨衣：嗯。睡觉。谢谢。下次，一起，玩别的？
路明非看着这行字，心中动了动。
虽然连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但这种纯粹的、基于共同冒险产生的联结感，在路明非略显贫瘠的人际关系里，也是格外珍贵的。
Sakura：好啊！【开心.jpg】下次有好玩的游戏，一起玩吧！好好休息吧，晚安。
绘梨衣：晚安。
好友的头像暗了下去，显示下线。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暗掉的头像，又看了看屏幕上沐浴在金色光芒中，正在焕发生机的交界地。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艾尔登之王”的称号上。
耳机里流淌着通关后舒缓而带着一丝神圣感的背景音乐。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没有更多的留念，路明非退出了游戏。
屏幕暗下去，映出他天天熬夜肝进度后憔悴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
他拿起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时间显示凌晨四点。
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行字：
“契约完成。嘉奖已送达。静待花开。”
路明非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嗤笑一声，随手删掉。
原来是你搞的鬼啊，难怪一个劲儿地劝我去玩这个呢。
不过路鸣泽是怎么知道这款游戏的？还基本上都还原出来了。
唉.......算了.......懒得去想了，反正小魔鬼的骚操作已经够多了，至于“嘉奖”是什么，等睡醒再说吧。
路明非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
电脑另一端，巨大的曲面屏幕里，是浩瀚无垠的星空。
无数星辰如同碎钻般镶嵌在深邃的黑天鹅绒上，寂静，永恒，带着一种疏离的美。
绘梨衣的观星者静静地站在悬崖边缘，身旁是戴着宽大魔女帽、身姿优雅的菈妮（人偶形态）。
她们一同仰望着这片没有黄金树光芒遮蔽的真实的宇宙。
屏幕下方，是通关的提示：
【星星时代】
【律法时代终结，千年长夜降临。】
【汝与暗月，踏上属于星星的旅程。】
绘梨衣深红的眼眸里，倒映着这片无垠的星海。
没有激动，没有感慨，只有一种完成了漫长旅程后的宁静。
她放下手中温润如玉的特殊手柄，赤着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东京的灯火璀璨依旧，如地上的银河，但与屏幕上相比却又是显得如此的喧嚣和渺小。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手柄按键的触感，以及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翻滚、施法、挥剑的记忆。
从最初笨拙地询问篝火，到独自击败恶兆妖鬼，再到与Sakura一起探索王城下水道的污秽，最后独自踏上追寻群星的旅程........这个庞大而残酷的游戏世界，第一次让她体验到了如此漫长而完整的“过程”。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ID：Sakura。
笨拙地教她打狮子，在她被满月女王的水银困住时，用滑稽的姿势冲进来吸引火力，在腐败湖互相丢解毒苔药时发过来的【笑哭.jpg】表情.......
一种微弱的暖意，在她沉寂的心湖里轻轻漾开。
很.......安心。就像在篝火旁休息的感觉。
她回到屏幕前，看着路明非暗下去的头像，以及他最后那句“晚安”。
她伸出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轻轻点了点那个灰色的头像。
然后，关闭了主机。
幽蓝色的指示灯无声熄灭，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绘梨衣走到床边，掀开柔软的白色被子躺下。
她侧过身，深红的眼眸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熹微晨光。
脑海中，不再是《侍魂Ⅱ》的像素刀光，而是黄金树温暖的光芒，是群星的璀璨，是某个扛着巨斧，对着铁链徒劳挥砍的笨拙身影。
她闭上眼睛。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Sakura，晚安。”
........
“喂喂喂？”
“老板，有什么新的指示么？”酒德麻衣敷着面膜，语气里带着能把铁血硬汉酥软的慵懒和娇媚。
“恩曦呢？”
“她去买夜宵了，要给老板您也买一份么？”酒德麻衣说。
“不用啦，我一会儿就睡觉啦，就不吃喽，你们两个吃完也好好休息一下吧，晚点我发一份清单给你，你和恩曦挑挑拣拣，选能快速促进两人感情的小游戏交给那个公司去研发吧。”
说完这句话后，电话也随之挂断。
酒德麻衣看着已经熄灭下去的手机屏幕，绯红色的眼角轻轻颤了颤，内心浮现出大大的疑惑。
“老板要进军情侣游戏产业了？”
........
无菌病房内，冷光打在金属器械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药剂的混合气味，病房内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平稳的“嘀嗒”声。
绘梨衣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安静地坐在检查椅上，深红的眼眸望着窗外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尊被精心安置在玻璃罩里的瓷偶。
源稚生站在一旁，穿着执行局笔挺的黑色风衣，身形挺拔如刀，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紧张和忧虑。
他默默地看着医护人员将精密的传感贴片小心地贴在绘梨衣白皙脆弱的脖颈、手腕和额角。
“开始记录，第37次血统稳定度监测。”为首的医生声音刻板，目光紧盯着旁边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复杂数据流。
代表着龙血活性、神经突触异常放电频率、精神阈值的曲线图在屏幕上蜿蜒伸展，各种参数符号快速刷新。
源稚生的视线也牢牢锁在那些冰冷的数据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看似平稳的曲线下潜藏着何等毁灭性的力量，任何一丝微小的波动都可能预示着灾难性的失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屏幕上的曲线居然.......异常地平稳。
没有预料中的陡峭波峰，龙血活性的基线甚至比上次监测时还要略微下沉了零点几个百分点。
神经突触的活跃度维持在一个极低且恒定的水平，精神阈值的曲线几乎拉成了一条毫无波澜的直线。
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困惑。
“数据......非常稳定。”他谨慎地措辞，看向源稚生，“绘梨衣小姐最近的情绪状态，似乎.......格外稳定？”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基于药物和物理环境控制所能达到的预期效果。
源稚生紧绷的肩线短暂地松了一瞬。
他看向绘梨衣。
女孩依旧安静地坐着，目光仍旧落在窗外，深红的眼眸里映着一点灰白的天光，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但那份沉寂中，似乎又少了些往日的空洞与紧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想起了昨晚。
推开绘梨衣房间的门，温暖的灯光下，女孩正背对着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穿着干净的白色睡裙，湿漉漉的暗红色长发如同海藻般披散在肩头，散发着洗发水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吹风机？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
绘梨衣对吹风机高速旋转的噪音和热风有着本能的排斥，每次洗头后，都是由专人用吸水性极强的毛巾小心按压，然后自然晾干。
或者由源稚生亲手用风力和噪声都极小的吹风机，耐心地给女孩慢慢吹干
“绘梨衣？”源稚生有些惊讶地走近。
绘梨衣闻声转过头，深红的眼眸看向他，没有言语，却将手中的吹风机往他的方向递了递。
源稚生接过吹风机，插上电源。他绕到绘梨衣身后，撩起她一绺湿发。
温热的风和低沉的嗡鸣声响起。
源稚生也做好了随时关掉的准备，担心她会不适。
但绘梨衣只是安静地坐着，微微低着头，脖颈的线条纤细脆弱。
她没有瑟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烦躁。
源稚生甚至感觉到，她紧绷的肩背在他手指偶尔触及时，会微微放松下来。
更让他意外的是，在暖风的嗡嗡声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噪音掩盖的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