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金山放下笔头,虚情假意地笑道:“你来蚂蚁岭边防站已经有四年了吧?”
陆昭没有回答,静静注视着他。
遵从纪律,他只能做到基本的尊重,而迎合对方的虚情假意不在其中。
“以你的学历,正常来说不会留在我们边防站,你知道你为什么如今还是一个排长吗?”
吕金山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他没有等待陆昭回答,继续说道:“不是因为陈武侯,像你这种人去哪都讨不了好。做官不是考试,很多东西不能写在纸面上。”
这是吕金山第一次与陆昭撕破脸皮。
以往无论发生什么,对方都不会把事情放在台面上讲,也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压陆昭,乃至是批评。
公开场合下吕金山一直都是陆昭赞不绝口,只是最近才开始有了批评的声音。
因为他慌了。
陆昭如此确信着,一个总喜欢笑里藏刀的人突然表现得强硬,往往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我可以让你升迁,但你和张立科必须消停下来。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也有办法整治你们。”
“但我们没有深仇大恨,没必要把事情闹得那么僵。”
吕金山脸上的冷硬收敛,神情逐渐缓和,又摆出一副和善的姿态。
他伸手接过文件,盖下印章,道:“我可以让你晋升,年末再帮你申请校官晋升。以你的学历和功勋,明年晋升少校很容易。”
陆昭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又抬头看了看那张圆脸。
他似乎把自己应得的当做一种恩赐。
吕金山再度问道:“你觉得怎么样?陆上尉。”
本来他也没法一直压着陆昭,最快明年末,最晚后年陆昭就要离开边防站,大概会被安排到某个清水衙门坐板凳。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陆昭开口道:“我的晋升是联邦决定,并不是你个人。”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去观察吕金山神情的变化,自然也不在意他是否恼怒。
只是大步流星的离开,不做丝毫停留。
如今,攻守易形了。
从一楼大厅穿过,背后廊道的尽头才是执勤中队那显得有些年头的执勤中队办公楼。
陆昭还未走近,远远就看到一群士兵聚在一块,清一色都是他加强排的兵。
人群中央,刘强正梗着脖子与一个军官对峙着,似乎在争吵什么。
“怎么回事?”陆昭平静的声音不高,却极具洞穿力。
众人扭头一看,随后人群‘唰’地一下分开,所有目光焦距他身上。
刘强见陆昭走来,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他指着对面那个短眉尉官道:“陆哥,他要带人搬你办公室的东西,说你已经被调离岗位了。”
“在岗位上要称职务。”
陆昭训斥了一句,随后将目光挪到与刘强争执的尉官身上。
他认得这个人,吕金山的头号狗腿,原作训参谋梁飞。
主要工作是制定训练计划和考核部队,这四年来一直变着法子折腾陆昭。陆昭刚刚来边防站的时候,借用职权给他安排大量训练与最艰苦的岗位。
后来他当上加强排排长,有了直属连队之后。梁飞在明面上搞不动他,就开始玩阴的。
在制定连排训练计划时,故意给加强排安排远超常规的强度。
却也意外的给了陆昭将队伍拧成一股绳的机会,在他带领下加强排每完成一次考核,内部团结就会加强一分,最终形成一块铁板。
如今的加强排就算是张立科也插不上话,是陆昭在边防站的根基。
梁飞在陆昭注视下,原本的趾高气昂的气焰渐渐熄灭,头也不自觉垂了下来。
他道:“陆排长,这是上级吏部决定的。”
“我确实接到了调令。”陆昭掏出文件,“但还没正式办理交接手续。你现在就急着来清理我的办公室,梁参谋这么迫不及待为边防事业做贡献?”
一旁刘强补充道:“长官,他还要我们重新制定防洪方案,说我们工作布置不完善。可这都六月了,预设的观察哨点都弄好了怎么改?”
闻言,陆昭眉头皱了起来,道:“回去办好交接手续再来找我。”
梁飞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也没有跟陆昭硬刚,应声离开。
第37章 边防分歧
梁飞走了,可加强排的士兵们却炸开了锅。
“长官,您不会真要走吧?”
“去他妈的调令!我们去站部反映,得让他们知道咱们加强排不是泥捏的。”
“对!长官带咱们数次立功,凭什么说调就调?还派梁飞那孙子来。”
“那狗腿除了整人溜须还会什么,上次演习他瞎指挥,差点害三班掉悬崖。”
士兵们七嘴八舌,声音混杂着对陆昭的不舍、以及对梁飞的厌恶。
历来大领导的狗腿都是不讨喜的,他们需要帮领导干很多脏活累活,得罪许多人。
梁飞针对陆昭,也整过其他人,他的名声在基层官兵心里早就烂大街了。
陆昭右手微抬,众人立马收声。
他道:“这是命令,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具体问题我会找上头讨论,你们都回到自己岗位上。”
“还有汛期防洪计划不用理会梁飞,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报告。”
众人脸上有诸多不满,但陆昭的威望压过一切,他们只得立正敬礼回应:“是。”
这便是陆昭的底气,在加强排里,他的话超越任何纸面命令,如一杆铁杵直插进每一个士兵心中。
吕金山可以用一纸调令把他的人调走,却没办法抹去他的威信。
除非他敢把整个加强排换下来。
但蚂蚁岭边防站就一个营级单位,许多单位都没有满编,又哪来的人替换加强排。
交接工作很迅速,下午三点梁飞就带着所有文件递交陆昭。
陆昭坐在位置上头也不抬处理防洪计划,就这么让梁飞站着,问道:“梁参谋在干作训参谋之前,应该没有从事过执勤中队的工作吧?”
梁飞回答道:“我从军校出来就是尉官,任职作训参谋……”
“那就是没下过基层。”陆昭强势打断,又问道:“你了解过蚂蚁岭一带有多少个村子,多少个镇子,山洪一般经过何处吗?”
梁飞皱眉,只是稍作迟疑两秒。
“回答我,梁上尉。”
平静的嗓音裹挟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得他有些呼吸不过来,憋着气回答:“没有……”
陆昭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吩咐道:
“这是周围村子与镇子的分布,还有历年来水兽路途的地方。我们的主要工作是防范与观察,捕杀的事情交给地方警力,所以通报一定要及时。”
“还有……”
蚂蚁岭边防站最大的挑战不是毒贩,而是每年七月份的山洪。
夏季西南季风从海上带来大量降雨,糜野三江水位暴涨导致部分河道与蚂蚁岭相连。而不同于神州大地有联邦定期清杀妖兽,糜野三江完全是法外之地,粗略统计有大大小小上千个势力盘踞。
三条大江之下存在一个水兽窟,养育了无数妖兽,每年汛期都会冲进蚂蚁岭。
对于糜野三江地区来说几百上千头妖兽上岸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兽潮,寻常妖兽吃不了多少人。
就像古代大虫吃人一样,严重的能吃光一个村子,可对于王朝来说无伤大雅。
但联邦不能置之不理,任何一头妖兽跑进来都会严重维护公众安全,影响民众生产工作。
边防站的工作是预警,能阻拦尽量阻拦,拦不住的就向内地汇报,让地方警力去处理。
而每年伤亡高低,取决于他们预警的准确与及时。
如今工作暂时落到了梁飞,他心底还是希望对方能尽到本职工作。
将事情都交代清楚,陆昭把厚厚的一叠文件交给梁飞,再度嘱托道:“前期工作基本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
“我们虽然有些矛盾,但终归是为人民服务,我希望你至少能以人民的人身财产安全为重。”
如果梁飞只是想捞取履历,那么陆昭可以做个顺水人情。
反之,那就只能让他当个光杆司令。
梁飞点头算作应下,但有多少诚意就不得而知了。
陆昭拿起自己不多的办公用品,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升迁进入了崭新的办公楼。
作训参谋有单独的办公室,空调呼呼吹着,驱散山中的闷热。
——
交接顺利的消息传到吕金山耳中。
他自然一直在关注执勤中队的情况,也对有可能发生的冲突有预案。
最好的情况就是陆昭带着手底下的兵闹起来,如此他就可以动用强硬手段镇压,要是张立科也跟着闹也连锅端了。
在联邦内,不存在基层士兵下克上的情况,真出现了也会被镇压。
同理,陆昭与张立科应该不会那么蠢,吕金山自然不抱希望。
副官陈宏涛汇报完后,有些担忧道:“站长,陆昭那边确实没再纠缠了,但梁飞毕竟没有一线工作经验,又是临时顶替,我怕到时候出问题。”
他顿了顿,观察吕金山的神色。
此时,那张圆脸已经表露出不悦,但陈宏涛还是要说下去。
因为防汛是边防站的头等任务,关系到附近三县十八乡百姓的生命安全和农业生产。
如今已经不是十年前的盛世,粮食产量一直在红线徘徊,任何的农业生产都极其重要,每年各地道政局都一再强调。
你吕金山再怎么斗,也不能拿人命关天的事情开玩笑吧?
作为副站长,理论上他与吕金山平级,陈宏涛对得起屁股下的位置。
“我觉得应该让陆昭兼职指导,等到汛期过了再完全投入新职位。”
他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更为稳妥的建议。
吕金山靠着椅背,摆手回绝:“计划都安排妥当了,哪来那么多风险?难道我们边防站缺了陆昭还运转不下去了?”
陈宏涛被这番强词夺理噎得胸口发闷。
没有陆昭,边防站当然能运转,但过去两年正是因为陆昭和加强排坐镇一线,才让蚂蚁岭防区在数次突发汛情中做到了零失误、零伤亡。
这种“按部就班”背后,是陆昭强大的一线指挥能力与对加强排的掌控能力。
梁飞怎么跟人家帝京毕业生比?
陆昭三十多的生命力,他梁飞连一半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