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祝仁、重晖虽然是正式项目负责人，但也不是常明找来的，常明只负责对接。
所以对常明来说，他可以不用做任何选择。如果有两人争项目，那就把两份报告都拿回去，让领导自己定夺要哪份就行了。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常明必须做的，那就是不要把这种波涛汹涌呈现在外人面前。
这个看上去三十多岁、气势却超过四十岁的对接人，把写着【厌食症】结果的评估施施然地收进包里，打量了一下前方的四个咨询师。
然后转身和家长道：“很抱歉，我们交接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今天要连着做两次评估了。这四位专家可能要先交流一下各自的意见，方便麻烦带我先去和孩子聊一下吗？”
他的理由非常正当：“我也得要亲眼看看孩子的情况，回去才好汇报——而这种情况下，你必须是要在场才会比较好。”
学生家长狐疑地看了看现场，确定如果让四个人都涌进儿子的房间确实会太挤。
丢下一句“随便坐”之后，带着常明走了。
……
四个人都没坐。
也都没说话。
只是对视着。
从气势上来看，矮个子和高个子两人，是稍微显得弱一些的。
一方面，如果常明同时把两份报告都带回去，虽然他们的【厌食症】评估结果更加息事宁人一点，能够给领导省不少麻烦。
但南祝仁他们才是真正的项目负责人，选择他们的评估报告，某种意义上不是也能少更多麻烦？
另一方面，南祝仁他们两人实在是太吓人。
他们中的一人，是刚刚当着全国精英咨询师的面前，完成了冲师成就，硬生生把一个人脉关系盘根错节的本地教授拉下马的南祝仁。
联想到南祝仁在现场展示的某些技巧，在这样的咨询师面前，任何一个心里有鬼的人都会觉得不安。
而另一人——很高，很壮。
是的，重晖，就是单纯的，很高、很壮。
想要学心理咨询，是需要很多天赋的。如共情能力、心理弹力、思维逻辑能力等等。
其中一些是天生的，一些是可以锻炼的；一些是内隐的、看不见的，一些是外显的、可视的。
南祝仁的脸，就是一种天生的、肉眼可见的天赋。
而重晖，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堵墙。
他不仅身材高，明显还有健身的习惯；虽然穿着初春的衣服，但依旧可以看到布料下面的肌肉鼓鼓胀胀。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体型，在某些场合，是一种比南祝仁更强的咨询天赋！
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两个视觉上截然不同、但同样给人压迫感极强的天赋怪。
矮个子深吸一口气：“南老师、还有这位……老师。”
他拖长了语调，留出一个空挡是想要让重晖自我介绍，以此拉近彼此的熟悉度。
但重晖显然没这个兴致，只是冷眼看着矮个子。
矮个子自顾自地道：“你们是翁娉婷老师的人吧？真是不凑巧，之前张主任没有跟我们说这个项目还有别人接。”
他开始扯虎皮，同时企图用自己丰富的社会经验，最后努力一把，去把事情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但出来工作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关于这个学生的情况，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就是【厌食症】。等你们的报告出来之后，或许我们可以一起交上去……”
矮个子说着，用力地点头，好像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一样。
是的，他想要最后尝试一把，企图利用信息差，造成“共享项目”的既定事实！
……
看着对面矮个子的表演。
年纪更大、体型更壮、处理这种事情经验也更加丰富的重晖深吸一口气。
他先是给了南祝仁一个眼神示意，让师弟站在自己身后，让自己履行师兄的义务。
随后上下打量着矮个子。
在对方露出假笑的时候，冷不丁突然出声道：“你为什么要一直点头呢？”
“你在说出刚刚提议的时候，就一直在点头；甚至直到现在，你都还在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动作——这是为什么呢？”
第287章 师弟，看好了！
打一开始，重晖就没打算让外人参与进这个项目。
就连共享这个项目的意愿都没有。
开玩笑，千里迢迢地从北都跑来江都，总共就两个项目，这就丢一个？
更不要说他手头的这两个项目之间还彼此联动——丢了这一个，另一个说不定也会有意外。
要真的变成这样的结果，回去之后怎么跟翁娉婷交代？
自己的论文里面要用的实验数据又要怎么办？
这样的项目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俩人抢自己的项目，就是跟自己的论文过不去！
他们跟自己的论文过不去，想让自己博士学位，延、毕！
一瞬间，重晖的眼神就危险起来。但凡有个人观察他现在的微表情，就能够在里面看到大片与【进攻】、【战斗】有关的突变。
重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现在立刻把这俩人踹走。
不用说什么评估大比拼，谁的报告好项目就归谁——开玩笑，你以为是什么三流小说强行水字数制造冲突吗？
项目本来就是他们的。凭什么让出去，又凭什么共享？
重晖唯一的顾忌，就是身后还跟着个小师弟。
没想到对方跟着自己做的第一个项目，在一开头就出了意外。
不过，这或许也是个在新人面前展示肌肉的好机会。
就算是出于树立师兄威信的目的，自己也要把眼前的两个人搞定！
……
此刻，矮个子听了重晖的问题之后，浑身僵硬了一下。
“我……点头？”
在重晖点出来之前，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且，他不但在和重晖商量“共享案例”的时候用力点头，在等待重晖反应的时候，脑袋依旧在无意识地上下摇晃。
人是没法察觉到自己的下意识动作的，哪怕是经过了特殊训练，也最多是减少自己的肢体语言；当心灵防线崩溃的时候，依旧会开始挥舞手脚，把自己内心的私密，通过身体暴露出来。
重晖对着矮个子扩了扩肩膀：“点头是一种表达肯定的方式。而在自己的说话的时候不断点头，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想要说服我，要么是想要说服自己。”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能够说明，你潜意识里面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因此，才需要用肢体语言做额外的说服！”
矮个子浑身猛地一抖。
他身后的高个子，也肉眼可见变得慌乱。
怎么……南祝仁还没开口，反而是这个大个子在一直做语言攻击？
而且还这么犀利！
重晖微微低头，看着眼前的两人。以他的身高，可以轻松地完成俯视，把对面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尽收眼底。
“你为什么后退了一步？”重晖突然又冷不丁地道。
矮个子浑身又一震。低头，才发现自己真的退了一步。
不……不止这一步。
他之前在尝试着说服重晖和南祝仁二人组的时候，在说话的过程中，也退了一步！
南祝仁在后面看着重晖和矮个子的反应，眨了眨眼。
原来平时别人看他的时候，是类似现在的这种心情的吗？
……
重晖停顿了几秒，不是在等对方解释，而是要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慌乱，随后在搜肠刮肚想理由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的心理能量消耗掉一部分。
显然，这位博士师兄在面对当下的场景很有经验。
这种适当的停顿比狂风骤雨般的连续攻击，反而能够起到更高的谈判杀伤力。
但重晖也没有停顿太久，在默数了两三个呼吸之后，卡着对方似乎要开口的那一刹那，开始自问自答：
“一般谈判中，如果觉得自己的论据站得住脚，那么会用身体向对方倾斜，做出进攻的姿态；但你恰恰相反——”
“后退是为了远离我，因为你觉得接下来的对话是会对你自己产生危险的；而现在你又抱起了胳膊，这是又一种很强的【防御】姿态。”
矮个子再一惊，低头，他确实做出了环抱自己的手势。
重晖继续道：“这些动作都说明你很心虚，说明你对于自己刚刚话语中的一些东西并不这么自信。”
“同时这也能解答你刚刚的点头的潜意识语言：你是想要说服自己，而不是说服我。”
“那么，你刚刚的那段话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容是假的，是虚张声势，以至于让你这么心虚呢？”
重晖轻笑一声。
……
矮个子定定神，他毕竟不是完全的行外人，有着专业经验和社会经验，早就养成了条件反射式的技巧。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让重晖尽情输出，于是张开嘴，似乎想要争辩。
哪怕是瞎说什么东西，也比现在不开口、任由对方掌握节奏要好。
但，这个时候。
南祝仁悄悄地移动脚步，从重晖宽阔的身影后面走了出来。
进到视野之中。
南祝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面。
这顿时吸引了矮个子的注意力，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让重晖能够继续自己接下来的谈话节奏。
同时，南祝仁并没有往前走，而是往侧方移动。这在空间上增加了“南祝仁和重晖”两人在房间内占据的总面积。
或者说，让南祝仁和重晖形成了一种“包围圈”。
无形之中又增加了矮个子和高个子两人的心理压力。
以至于，让重晖毫无阻碍地说出了后面的话。
“你刚刚的话语中，多次提到‘一起接项目’——一般人可不会这样。”
“因为如果你们确实是接了项目，并且因为沟通不好而提前来了，那反而应该有‘先到先得’的理直气壮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