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明路的说法，他们夫妻二人对很多涉及到深层次认知层面的东西，都没有交流。
这在夫妻关系中不常见，却也常见。
很反常识的一点——家庭中，其实有些话题反而不会被提起来。
有些夫妻之间的了解，甚至比学生时代的情侣还要少。
这些会造成很多困扰，更会造成隐患。
此时的李明路，某种意义上就是被这种情况造成的“隐患”所伤。
南祝仁看向王穗，沿着对方刚刚说起的心理咨询的话题往下。
“你刚刚说，你和你李先生以前的咨询师聊过天？”
“对。”
李明路一瞬间有身体的紧张。
南祝仁瞟了他一眼，对王穗继续道：“你们有聊起过李先生的具体情况吗？”
“当然有啦，我肯定是会问的。但是对面的咨询师说什么保密，连家属也不能说，只是交代了一些东西，用来防止什么……”王穗看了一眼李明路，“……自伤、自杀的注意事项，说只有这些是保密例外。”
李明路的身体微微放松。
南祝仁继续道：“那你后续没有追问吗？”
王穗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南祝仁会咬着这个问题不放。
然后才吞吞吐吐道：“其实也有，因为哪有什么东西是家属不能知道的，不知道怎么能照顾好老公嘛。”
“那个医生也跟我说了一些，但是我听不懂……”
李明路突然动了动：“你之前不是说，那些医生什么都没跟你说的吗？”
这是李明路在王穗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哎呀，我没听懂，不也跟没说一样嘛！”
面对丈夫，王穗一下子提高了音量，好像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而李明路的声音一被盖过去之后，好像也失去了道理一般，居然就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我不懂那医生说的。”王穗道，“我也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这样了！”
在丈夫说了一句话之后，王穗好像被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整个身体都发生了变化。
【鼻翼扩张，肢体打开，表情凝固，同时语速变快。】
【展现出了攻击性？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路子，你为什么要在这种问题上这么纠结？”王穗虽然叫着丈夫的昵称，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平时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不管我怎么哄你开心都没用。现在在咨询室里面，当着南老师的面，你为了这么一个小事情就这么激动吗？”
南祝仁抿了抿嘴，他哪里激动了？
“我没有激动，是你激动……”李明路也说出口了。
“我激动吗？！”王穗第一时间予以还击。
李明路不说话了。
王穗回头对南祝仁道：“南老师，你看看他说话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抑郁症？”
……
南祝仁皱起眉头。
跟他预料的情况相比，现在似乎更糟，又似乎有些更好。
王穗接着不再管丈夫，好像来了谈兴一样转身面对着南祝仁：“既然今天南老师一次性跟我们两个人说话，那我也把平时一些没有说的拿出来了。”
“我们家路子生这个病之后，我一直很不容易——我真的不了解他为什么抑郁。”
“他抑郁了，就好像跟身边的朋友说我对他怎么不好了一样，不然哪有人会突然就变得抑郁了，对吧？”
“老师你说说，人为什么会抑郁？”
王穗的音量忍不住拉升，南祝仁微微后仰，让腰部靠上沙发的靠背。
想了想。
南祝仁选择转移话题，问道：“李先生之前有说过你会带他出去见朋友，你是因为在意朋友们的评价才这么做的吗？”
“对，我得带着他去和朋友们解释啊，我得证明啊——还有，额，还有就是书上不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出去玩、出去见见朋友会心情变好的嘛！”
【前半句话脱口而出，后半句话有些慌乱，像是临时找补的。】
南祝仁顿了顿：“你们以前有经常和朋友分享生活吗？”
王穗想也不想地回答：“有啊。”
“经常？”
“经常。”
“朋友对你们的生活是怎么看的呢？”
“就，就那样吧。”
【情绪很快就变了。】
【能够这么快地影响情绪，说明这是对她很重要的点。】
【下巴微抬……嗯，和胡老师平时的姿态挺像的。】
王穗想要表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她完全没有表达出这个的意思。
她虽然嘴上说着“就这样吧”，但是脸上却洋溢着笑。
“你是怎么跟他们描述的？”
王穗摆了摆手：“就一般的生活吧。但可能因为我老公是画画的，这种职业比较少见，所以大家都大惊小怪的。我跟他们说我老公不用出门，待在家里就能挣钱，然后我也不用工作，待家里照顾照顾老公和小孩就好了。洗衣服啊什么的都有机器，吃饭都点外卖或者下馆子……”
“这样的生活可能让她们觉得比较新鲜吧。”
【音调上扬，肢体完全打开。】
【这是一种多在演讲者身上见到的姿态，目的是……展示！】
“而你对此感觉很高兴。”南祝仁直接点出来。
“嗨，还好吧，还好。”
南祝仁看了一眼李明路，随后又把目光转回王穗。
“你经常和朋友们一起玩，朋友们对你的生活给予了很好的正向反馈。”
南祝仁给予了一次【重复】，王穗没有否认，表情也全是认同。
“李先生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反应呢？他高兴吗？”
王穗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李明路的身体微微抬起来了一点。
这表达出了他很振奋南祝仁问出了这个问题，同时他也很关心妻子会怎么回答。
然而。
“他肯定高兴啊。”王穗紧接着回答得理所当然。
王穗说着点了点李明路：“你高兴吧？和阿明、小杏他们玩的时候，你不高兴吗？”
李明路没有回话，重新把身子低了下去。
王穗眨了眨眼，面对一声不吭的丈夫，似乎有些无措。
第148章 只差临门一脚
【动作和表情僵硬，有凝固感。】
【因为发生的事情出乎了预料。】
【以往在这种对话的时候，李明路都会认同她？】
李明路没有回答，王穗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在较劲，非要等到一个答案不可一样。
南祝仁见此迅速插了进去，再一次转移走王穗的注意力。
“按照你的说法，你的朋友对你的生活很好奇，甚至有些羡慕——而你对此也很满意。”
王穗的注意力果然很快就被抽离。
而接下来，南祝仁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你对于你和李先生从前的生活是怎么看待的呢？”
……
表面上，南祝仁希望进行一个“朋友认知的生活”和“王穗自己认知的生活”进行对比。
实际上，南祝仁是要李明路进行一次，“老婆认知的生活”和“我自己渴望的生活”的对比。
南祝仁盯着王穗的表情。
经过刚刚的交流，他已经建立了属于王穗的表情基准线。
由于和王穗没有建立足够牢固的咨询关系，他认为王穗在之后的叙述中可能会有修饰、乃至于谎言。
然而，并没有，王穗好像是觉得没有什么掩饰的必要，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
“我不太满意我们之前的生活。”
王穗直言道。
李明路之前也表达了这个想法。
以上这句话，是王穗对于过去认知中，唯一一个和李明路相同的点。
唯一一个。
南祝仁很丝滑地追问：“为什么不满意？”
“因为……”王穗抿了抿嘴，“路子太不关心家庭了。”
从南祝仁的视角，可以看到李明路一下子双手握拳，但身体却软了下来。
“你说李先生不关心家庭？”
“对。”
王穗看了李明路一眼：“为了他，我们装修房子的时候特地把最大的一个房间做成他的画室，但谁知道他之后就整天整天把自己待在画室里面，一门不出二门不迈。”
“孩子上学、上补习班都是我在接送，作业也都是我在辅导，他反而只有晚上孩子们也空下来的时候才会出来，跟个孩子一样和儿子女儿一起玩。还老是浪费钱买玩具啊漫画啊什么的，那些东西多浪费时间啊。”
“你说说，以他这样瞎忙活，应该一天能画好多吧？但是南老师你猜怎么样，我有的时候进去收拾他的画室，一看——嚯，一幅画根本就没动几笔！”
王穗的话里满是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