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见过穿皮草大衣的女儿。
好看得像明星。
对自己露出的笑容，和阿喽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世民局促得咧开嘴笑，鱼尾纹很深，操着一口盐城方言：“丫头，等急了吧？我个呆头鹅，又跑汽车站去等你了。”
“没等多刻儿。”
以后自己回家，如果需要爹爹接的话，大概率会是高铁站，或者飞机场。
汽车站那个穿着青灰色制服，肤色蜡黄，提着蛇皮袋，头发干枯的厂妹杨超跃，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不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最喜欢坐的车，永远是爹爹的摩托车后座。
杨世民下车，打起摩托车脚撑。
用衣袖把后座擦干净：“江老板呢？上趟他送的茅台，金贵得不得了，我都没舍得喝，留到大年初一再开！”
“阳哥没来，他是雾都人，回老家过年了，他叫我替他跟你问个好。”
“哎哟喂，还向我问好？他是你老板，该我向他问好才是！这老板真不丑！”杨爹哈哈大笑。
坐上爹爹的摩托车后座。
往王岗村的方向骑。
从国道到县道，寒风在耳边呜呜的吹，杨超跃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能看见爹爹眯着的眼睛，鱼尾纹很深。
风太大，听不见爹爹说话。
杨超跃又思忖起刚刚给江阳发的那条语音消息。
以阳哥的耐心，大概率是听不完这么长的语音消息的。
平常看阳哥家人，给阳哥发这么长的语音消息，阳哥最多点开听几秒，就懒得听了。
叮咚一下。
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杨超跃掏出手机，发现是江阳发来的，一条三秒的语音。
她左手紧抓摩托车后座扶手，右手举手机贴耳，拇指无意识摩挲屏幕边缘。
呜呜风声里，有江阳的声音：“我也想你，杨超重。”
第一遍听得模模糊糊。
听完第二遍后，杨超跃脊椎忽然绷直。
额头靠在爹爹穿藏青色的仿羊绒夹克的后背上。
感受故乡的盐碱味，故乡的风，故乡爹爹的后背，故乡的年味。
杨超跃浅浅的呼吸着。
随着摩托车颠簸，展开笑颜。
第164章 忽然感觉这辈子到头了
江阳坐在自家客厅真皮沙发上，给杨超跃发完消息，
再看一眼杨超跃给自己发的60秒语音。
他只听了前五秒，就没耐心了。
恨不得直接转文字。
偏偏现在微信没有语音转文字的功能，要到19年才出来。
耐心听到最后的想你两个字，顺手就给杨超重回了句想你。
“发60秒的语音，超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吵了，以后叫杨超吵吧。”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副象棋棋盘。
对面坐着鬓角有些发白的老汉儿，戴着老花眼镜，一只手举棋不定的搓着棋子，另一只手夹着杨超跃五天前送的中华烟。
江阳偏头看一眼。
江悦悦坐在他身旁，屁股都快把他挤到边上去，靠着真皮沙发的椅背，脚丫子悬空晃悠，拖鞋啪嗒掉地上也不捡：“老汉儿，遭将死咯，将军。”
“是我跟老汉儿下棋，你能让我走一步吗？”江阳说了句普通话。
“不是让你走了第一步吗？”妹妹瞪眼。
“你龟儿……”
想一脚踹屁股上，把江悦悦踹走。
真这么做，老汉儿肯定要骂自己。
索性抬脚，把妹妹的拖鞋一脚踹到沙发底下。
上午送完赵妗麦和杨超跃从高铁站回来，吃完中饭休息会儿，下午回顾一下期末考试的内容，就听见客厅里老汉儿吆喝江悦悦下象棋。
江悦悦一个劲的拒绝。
老汉儿就来招呼自己。
在客厅摆好棋盘，江阳第一步挪了个炮，江悦悦就一屁股挤过来，抢着走他的棋。
把江阳烦得不行。
还是杨超跃乖啊。
如果杨超跃在身边，非但不会和他抢着下棋，只会给他端茶倒水，顺便说上一句：阳哥厉害咧！
知道杨超跃安全到家，江阳心里稍安。
算时间，赵妗麦应该到沈阳有一会儿了。
没有收到赵妗麦报平安的消息。
刚在QQ上点开赵妗麦的聊天框，便看见老汉儿手里夹着一根新的烟过来：“点烟。”
“老汉儿，你前几天啷个恁个温柔嘛？”
“前几天是装个样子，现在没得外人老！”
江爹眼皮不抬一下，盯着棋盘，皱眉挤出川字纹。
如果不是看在儿子在外头闯出一番名堂，把小魔仙带回家，儿子自己也演了电视剧主演的份上。
现在这个时间，儿子就应该在学校里读书。
好在这瘪三说过两天会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事业发展得再好，学历也不能落下。
万一运气好，真成为知名演员了，向亲戚朋友炫耀时，人家一问儿子学历，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给老汉儿点上烟。
江阳在[三个瘪三]QQ群里发消息：[“到家了吗？@赵妗麦。”]
赵妗麦消息回复过来:[“早到家了，试卷都写完半张，我妈真的变了，对我的要求没以前那么严格，让我玩会儿手机。”]
赵妗麦又发一条:[“读书好累啊，我想辍学进厂打工。”]
江阳：[“@杨超跃，现身说法一下。”]
没一会儿。
杨超跃在群里冒泡。
发来了几张以前在厂房宿舍的图片。
不是杨超跃以前自己宿舍的照片，她的宿舍卫生算是干净的，发的是卫生较差的宿舍环境。
第一张是宿舍床的照片。
床单发黄泛黑，印着油渍和泡面汤痕。
枕头扁塌变形，露出发霉的棉芯，枕套上粘着几根发卷的毛发。
被子团成酸菜状，被角有烟头烫穿的焦黑小洞。
床底塞满脏袜子、过期零食袋，一只蟑螂正从拖鞋里探出触须。
第二张照片是宿舍公共桌面。
泡面碗堆了三个，最底下那个已经长绿毛，汤汁凝固。
廉价口红融化在桌面上，和辣椒酱瓶混在一起。
充电线和插排纠缠在一起，插头锈迹斑斑，插座孔里卡着黑色污垢。
最后是宿舍墙皮，窗户，垃圾桶的照片。
墙皮霉斑蔓延，随时会脱离下来。
窗户防盗网锈蚀变形，窗台上晾着发硬的抹布和破洞内衣。
垃圾桶里塞满的外卖盒流出酱汁。
赵妗麦发了几个惊恐的表情。
江阳能想象到，赵妗麦的幼小心灵，受到冲击。
其实不是每个厂房宿舍环境都那么差，还是得看人。
杨超跃特意发宿舍环境最差的，起到的效果很棒，江阳非常满意。
江阳在群里发消息：[“麦麦，什么感受。”]
赵妗麦：[“光是看这几张照片，想象一下住在这样的厂房宿舍，忽然感觉这辈子到头了。”]
江阳脸上带着笑。
什么是劝学？
这就是。
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直接让小孩感受残酷的现实。
他给杨超跃私发一条消息：[“干得漂亮，这个月工资加10块。”]
杨超跃秒回：[“阳哥，我还能再打字发消息劝劝麦麦。”]
江阳键入消息：[“趁着现在效果好，继续劝，多打点字。”]
杨超跃已经回到王岗村老家。
爹爹把摩托车停在庭院里。
和邻居王姨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