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妗麦没吭声。
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脸上憋着笑。
一想起自己明天要干什么，就忍不住想笑。
可随着5张试卷，从胡琳包里拿出来，摊开在书桌上，赵妗麦笑不出来。
“闺女，明儿个妈得回沈阳，这些作业麻溜儿写完，妈回来查岗。”
闻言。
赵妗麦肩膀像被无形重物压垮般下沉。
应答老妈的语调带着疲惫的气音：“知道了。”
胡琳手指悬在女儿头顶想抚摸，最终只敢轻拂过发丝：
“现在真的不是玩的时候，闺女，分数整上去比啥都强，往后玩的日子海了去了，没压力哪来的劲儿，妈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能忽悠你么？”
赵妗麦依旧用气音自言自语：“知道了……”
语速缓慢，逐渐转低，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呼吸里。
知道老妈是为自己好。
想对老妈笑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像个绷到极致的橡皮筋。
看似柔顺的曲线里蓄满叛逆的反抗势能。
嘴角挂着疲惫的压力：“我就算歇着，也得先把这些卷子整完再眯瞪。”
“哎呦我闺女可真招人稀罕。”
……
翌日。
12月31日。
清晨天刚亮，杨超跃早早的给江阳买好早餐，把地拖一遍，扫一遍。
脏衣服洗干净。
厨房打扫好。
坐上江阳的卡罗拉副驾驶座，看着卡罗拉开出富丽小区大门，杨超跃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以往自己每年过年，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春运拥挤的车辆下回老家。
从车站下车，等着爹爹骑摩托来接自己回到王港村。
看着爹爹对自己笑时，愈发深刻的眼角纹，会难受。
在村子里，看见别人坐小轿车回来，会羡慕。
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自己能坐着小轿车回老家，简直是以前不想的事。
成了自己以前羡慕的人。
都是阳哥给自己的机会！
江阳把车停在路边，点开手机导航，顺便问道：“对了，超跃，黄垒的签名带了吗？”
“带了咧！李糯的签名我也带了！”
“李糯的签名也有？”
“是咧。”
杨超跃笑得明媚：“你教的嘛，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拒绝签她的合同，不妨碍我要一个她的签名，说不定爹爹会喜欢，说不定我妹妹会喜欢，嘻嘻。”
意识到这是回老家的路。
杨超跃脚尖不自觉轻轻抖动，频率与车载音乐节奏吻合。
江阳踩油门时，她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这样能让车子开得更快一些。
“超跃，你老家在什么位置来着？”
“江苏盐城大丰区，王港乡，王港村。”
杨超跃吐字清晰，一字一顿的报出自己的老家。
顺便说了句盐城方言：“阳哥，我老家的醉螺出名的咧，等我去河头摸螺蛳，拣清爽，吐完沙，让我爹爹弄把你吃，他手艺比我好交关。”
有些词汇不明白，整体意思，江阳能听懂，笑道：“说得都馋了。”
叮咚一声。
手机里响起赵妗麦发来的QQ消息：[“阳哥，我老妈出门了，什么时候来接我出去玩？”]
[“忙着呢，下次一定。”]江阳回复道。
赵妗麦消息发过来：[“你骗小孩！我要让《小别离》整个剧组的人，都知道你以前是个杀马特！！！”]
退出QQ。
确定导航定位。
手机里响起女声提示音：“高德地图为您导航，目的地YC市大丰区附近，全程约300公里，预计需要4小时，请沿沪昆高速行驶，途经沈海高速，祝您旅途愉快。”
杨超跃给爹爹发消息：[“爹爹，我回家了。”]
放下手机。
和江阳闲聊几句，杨超跃渐渐沉默下来。
她看着车窗右侧掠过整齐的白色厂房。
一个个穿着灰白色制服的女工，结伴从蓝色铁皮大门出来买早餐，脚步虚浮，疲惫又麻木。
有比自己胖的，有比自己个头矮的，有比自己头发短的，有比自己高的。
每个都像曾经那个在娱乐与工作中，逐渐麻木的自己。
同时也是没有遇见阳哥的自己。
重型卡车排队转弯扬起尘雾。
驶入高速入口缓冲带，道路突然变宽成六车道。
一路上由淞江区厂房密集的城市工业区，过渡到随处可见荒地出让的城乡结合部，
最后一座玻璃幕墙大厦，从后视镜里消失。
车辆沿着ETC通道，驶入前往江苏盐城的回家高速路。
手机响起提示音。
收到爹爹的短信回复：[“赚不到钱不碍事哎，爹爹养你噻，丫头，家里床铺得暖暖的候着你喃，昨个夜里梦到你小时候发寒热，急醒了一摸被窝才晓得你不在家，哈哈哈”]
爹爹不会说普通话，认识字，会打字，发来的消息是盐城老家王港村腔调，只会用逗号不会用句号。
闲聊时候管自己叫丫头，聊一些严肃的事情，管自己叫阿喽，都是女儿的意思。
有时候也会管自己叫跃跃。
看一眼自己发过去的短信，才发现，可能由于过于激动，多打了一个字。
原本是‘爹爹，我回家了’，结果消息发出去成了‘爹爹，我想回家了’。
重新看一遍爹爹回复给自己的消息，杨超跃鼻头发酸。
手指突然抓紧安全带，下眼睑轻微抽搐带动睫毛投下晃动的阴影。
这次自己有1万元的积蓄，可以治疗爹爹的腰伤。
有明星的签名，可以让家人炫耀。
穿着699聚酯纤维的浅色连衣裙，而不是纺织厂女工制服。
头发不再像以前那样枯黄毛躁。
身上也没有洗不掉的机油味。
这些都是自己以前过年回老家，不敢想象的。
自己终于，像个人样的，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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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底层，厂妹，外地人
在上高速前，外环高架上还能看到陆家嘴三件套的剪影，但很快被物流园区的巨型仓库和集装箱堆场取代。
由于这年头魔都没完成煤改气。
外环边上，还能看到挂着拆字的红砖房，烟囱冒着煤炉白烟。
上高速路后，两边就只剩下高架护栏。
踩死油门，在超车道车道上超过一辆沪B牌照，车尾没防撞杠的东风天龙重卡，江阳轻转方向盘，开回到快车道。
1.6L自然吸气，加速提不上来，发动机暖风也来得慢，马路三大妈的外号不是闹着玩的。
发动机暖风效率终于提升上来，吹得让人打瞌睡。
杨超跃看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错发一个字的短信。
爹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就要回老家了。
要不要再发条短信，或者打电话告诉爹爹？
算了。
直接回去吧。
给爹爹一个惊喜。
自从辍学去外地打工，自己再也没有见过农村老家的夏天。
老家的知了还在那棵槐树上叫，听蝉鸣的人换成了留守的孩童。
夏天竹席上会有西瓜渍，后来成了纺织厂流水线上的汗碱。
为生计奔波，时间被流水线挤压，每天麻木的纺纱，洗棉，像候鸟般精准错过故乡的三季。
只剩春节那两个礼拜，证明自己还有根。
收起手机，兴奋劲头过去，疲惫感上涌，杨超跃熟练的把座椅调低，歪着脑袋正要闭眼入睡。
忽然听见江阳说道：“超跃，是不是肩膀很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