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一盏招待所的路灯,阿友的床靠窗,灯光正好能透进来撒照到他的被子上。
以前童子需要起乩才能降临,那会儿无所谓,可后来童子进入自己身体后,不停地嘴碎,虽然有时候很烦,可慢慢也就习惯了,这一下子失了音讯,阿友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
一念至此,林书友再次尝试在心底呼喊童子。
喊着喊着,一种莫名的感觉涌现而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下一刻,
林书友身上的被子悬浮而起,眉心鬼帅印记浮现,脸上被黑青二色填充,手臂和大腿上也都浮现出诸多鬼脸,阴阴抽泣和阵阵厉啸传出,中间还夹杂着鼓声。
本已经睡着了的谭文彬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这一幕后,问道:
“阿友,你不睡觉拍鬼片呐?”
“啪!”
悬浮着的被子落下,林书友身上的特殊变化消失,紧接着就传来了鼾声。
谭文彬叹了口气,下床,走过去帮林书友掖了下被子,然后走到卫生间上了个厕所,洗完手后身子往旁边墙上一靠,抽出一根烟点燃。
烟雾蒙蒙中,洗手池上方镜子里浮现出四道身影,分别是蛇、牛、猴和蜈蚣。
蛇最安静,就盘在那儿,没什么动静。
牛鼻子挺得老高,蜈蚣长躯立起,触角张扬。
猴儿则在上蹿下跳,情绪有些激动,像是已厌恶这座“牢笼”,想要去获取外面的自由。
其实,原本谭文彬和它们之间的感情是很好的。
三根香时面对被附身的墓主人,这四位更是齐心协力保护他,才让他得以成为第一个苏醒过来的人。
但在关系交往中,能共苦难并不意味着能同富贵。
以前四头灵兽,除了邓陈外,另外三头状态都很差,需要依靠谭文彬以获得恢复,现在它们这一次可不仅是实力恢复,还更上一层楼了。
以前,在它们眼里是谭文彬让它们搭便车,是在给它们提供机会帮它们,现在的视角则变成了谭文彬在奴役它们。
青牛和白蚣想要获取更高地位,五官图本该平等;至于猴子,是纯粹想要分行李离开。
谭文彬就这么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它们闹,不但没生气,更是连半点回应都懒得做。
烟抽完了,把烟头一掐,走出卫生间准备继续睡觉。
隐约听到了对面的开门声,那是润生的房间。
润生回来了。
修补好且被擦拭过的黄河铲被放在床上,润生躺上去,右手搭在铲柄,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他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整个团队里,好像就他,从来都不会有心事。
一只蛊虫从润生衣服里飞出,飘飘荡荡地落到了润生胸口。
……
丰都连日来的极端天气终于过去了,今日晴空万里。
张迟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妹妹将铺子里最后一点东西装入蛇皮袋。
打好绳结后,秀秀直起腰,擦汗舒气。
“哥,我叫好车了,应该一会儿就到。”
“也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来收铺子呢,这么着急干嘛。”
“人家什么时候来是人家的事,我们既然合同都签了,药也吃了,那这铺子,还是得早点整理出来为好。”
张迟没再反驳,而是伸手有些不舍地抚摸身前的柜台。
“秀秀,哥喜欢这个柜台。”
“那我找木匠按照这个款式,给哥你再打造一个。”
“你不懂,这不一样,新柜台没这个味道,这是用阴气滋润过的,在它旁边,走阴能更省力。”
“哥,这柜台本就是上一任棺材铺留下来的,我们既然要转回去给人家,这柜台肯定得给人家留下。”
“就不能……”
“哥。”张秀秀提高了音量,“人家,其实没那么好说话,真的。”
张迟缩了缩脖子,自从那晚的事情过后,他能明显感觉到,妹妹对自己,不似过去那般敬重了。
赵毅的身形出现在门口,道:“哟,都收拾好了是吧?”
“嗯,都收拾好了,等把这里的货运走,我会把这里再重新打扫一边的,你放心吧,毅哥。”
秀秀倒了一杯茶,主动走向赵毅。
“毅哥,你喝茶。”
秀秀本想靠得再近些,但很快,她就停下了脚步。
赵毅身后,出现了两个长相出众、气质过人的女孩,而且,她们还是双胞胎。
秀秀愣住了,她觉得这两个女孩自己好像见过,却不记得是在何时。
确实见过,就在谈合同的那一晚,但当时姐妹俩不仅身上的伤势极重,更因寿元折损而“年老色衰”,与当下清新靓丽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梁艳伸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正好口渴了。”
梁丽则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秀秀,嘴角略带挑衅和讥讽。
都是女人,哪能不晓得对方是什么意思。
赵毅伸手,把梁丽嘴角抹平,提醒道:
“别这么笑,显得刻薄。”
随即,赵毅对张家兄妹道:
“车我给你们叫好了,就在外面,现在把你们的东西都搬上去,然后我和你们去街道办手续。”
等赵毅走后,铺子里就剩下梁家姐妹。
梁艳撸起袖子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梁丽:“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惠了?”
梁艳:“被你衬托的。”
梁丽:“至于么,就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胳膊肘往外拽了?”
梁艳:“那你多发扬一下风格,把他让给我。”
梁丽:“哼,做梦!”
梁艳:“那就干活儿。”
梁丽嘟了嘟嘴,拿起一块抹布,洗后挤干,开始擦柜台。
擦着擦着,梁丽手上动作微微一停,道:
“姐,你别挣扎了,你争不过我的,我比你年轻。”
梁艳把簸箕倒入外头的垃圾箱里,用扫帚敲了敲,没好气地回应道: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们是双胞胎。”
……
街道那里手续办理得很顺利,但在看见“阴萌”的名字后,负责办理的中年人摸了摸谢顶的头,疑惑道:
“这个名字……”
中年人又把委托书拿出来,确认了一下:
“还真是阴家小妹儿。”
赵毅:“嗯。”
中年人抬头,看了看赵毅,问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赵毅:“朋友。”
中年人:“哦,妹儿耍朋友了。”
自从阴家老爷子生病几乎成植物人后,阴家棺材铺就是由阴萌一个人支撑,鬼街的铺子都是街道名下的,算是以前的公产,因此,在知道阴家特殊情况后,在各方面也会适当给予些照顾。
在得知阴家老爷子去世后,街道的人也替那阴家小妹儿舒了口气。
后来,阴萌来街道办退租,说是要去东部沿海哪个地方来着,地名忘记了,也不好记。
现在看来,应该是混出来了。
中年人仔细打量着赵毅,明明一身鬼街买的便宜假货,但穿在赵毅身上却一点都不显假,连手腕上的金表都在反射着光。
看来,阴家小妹儿是耍了个条件很不错的朋友啊。
赵毅能“看”清楚中年人的想法,只能说,幸好润生陪小远去勘测了,没来。
办好手续,走了出来。
秀秀主动开口道:“毅哥,为了报答您对我们兄妹的救命之恩,我们能请您吃顿饭么?找个小饭店,我亲自去后厨做饭,我的手艺很好的。”
“不了,咱们因果了了,日后就是陌路人,你们自己保重。”
赵毅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
赵少爷的嘴很会骗女人,但只骗对自己有用的女人。
坐在轮椅上的张迟没来由地开口道:
“瞎做什么美梦呢,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张秀秀背对着自己哥哥,眼里流露出一抹厌恶。
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哥哥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话:
“哥,要是没你拖后腿,兴许还有希望呢。”
“听出来了,我妹妹长大了,把哥哥当累赘了。”
张秀秀叹了口气,转过身,抓住轮椅靠背,推着自己哥哥向另一个方向行进。
很长一段时间里,兄妹俩都没人说话。
等到新铺子门口时,张迟面露释然道:“秀秀,咱俩分开过吧。”
“哥,你养了我小时候,我不可能撒手对你不管的,咱张家的那些术法,你教给我吧。”
“秀秀,哥以前不教你,可不是为了藏私,这些东西学了,就没回头路了。”
“我知道,但我不想走回头路了,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以前行,现在,不行了。”
“不是,你才见了那男的几次,就……”
“对,咋了?”
“成,哥随你。”
赵毅肩扛着订做好的牌子走回铺门口,里面打扫得很是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