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再朝着藤椅区域击打,而是着重猛拍向房间。
门窗与墙壁,很快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尤其是天花板,已大面积镂空。
本体抬起头,看向上方,天空绝大部分已经晴朗,唯有上面这一小圈还存在乌云。
双方鏖战到最后,不得已要面对短兵相接的局面。
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李追远,感知着他们身上一模一样的记忆气息,人脸的眼里全是惊疑。
或许,相较于这种特殊的存在,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双方间竟然可以达成的合作。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之事?
这不仅违背了人性、自然,更是有违天道!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这可是秦柳两家的共同传人,还在走江,更重要的是,人脸已经体会到了李追远身上的可怕天赋。
这种人,明面上已经到如此地步,背地里,竟然还能再蓄养出另一个自己。
天道,你怎么不管管?
你怎么能允许这样的怪胎存在?
黑色的雨水,打在本体的身上,他感受到了自己记忆的被篡改。
本体扭过头,身前的门窗已经坍塌,因此他可以看见藤椅上躺着的李追远。
藤椅是新的,这意味着此刻的李追远处于睁眼记忆完整状态。
但本体担心,这会儿的李追远,已成一具没有情绪的傀儡,如同极致的灰白,只剩那一丁点若有若无的色彩吊着。
所以,本体可能指望不上李追远能帮自己。
退一万步说,这亦是李追远借机削除自己这个“本体”的好机会,只要他敢赌,赌上面那张脸的余力,只够湮灭一个自己。
李追远,你会这么蠢么?
“吱呀……”
是藤椅被挪动的声音。
李追远站起身,看向本体,许是猜到本体在想什么,李追远开口道:
“放心,我没那么蠢。”
人脸特意将雨水集中到本体身上,就是希望自己可以作壁上观,好先解决一个再来解决自己。
越是最后决战的关键时刻,利己的小心思就越是容易爆发。
李追远主动走进破损严重的房间,与本体一同承担起雨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天空中,比最开始缩小无数倍几乎成为风筝大小的人脸开始咆哮。
它企图摧毁这个时,另一个帮忙;而当它企图摧毁另一个时,这个也去帮忙!
李追远:“它最后选择单独针对你,证明它没多少力气了;放任它先摧毁你,我没有绝对把握可以单独面对它;而我们联手,可以稳赢。
我选择后者。”
本体不在乎选择,而是看向李追远:“你没有变化?”
先前李追远进房间时是什么调调,现在的他,还依旧是那个调调。
李追远摇摇头:“把自己人生反复摧毁再打造出来这么多遍,怎么可能没变化。”
本体:“那你这是什么变化?”
李追远:“在反复循环中,我把不好的记忆和不喜欢的记忆变麻木了,把自己喜欢的记忆变得更清晰。
所以,也就一开始有点难受,后面,其实挺美好温馨的。”
曾经伪装的自己,在李兰面前故意表演的自己,他选择在反复体验中麻木;着重感受着与太爷、阿璃和众伙伴们在一起的记忆时光。
以前岁月匆匆,无法驻足,更无暇追忆,这下子,算是回忆了个痛快,很多遗憾,也都在记忆中补足。
太爷带自己去上海治眼睛,曾一度情绪破防,在巷子里抱着自己痛哭,那时的自己,想笑着安慰太爷,却任凭怎么努力都没能笑出来,现在,他笑出来了。
当初自己手抓润生的香烫伤自己时,面对生气失望的阿璃,自己没能及时表现出后悔与委屈,这次,也表现出来了。
往事无法更改,却可以在回忆中慢慢抚平,这一次,他抚得很彻底。
也终于理解了,释怀这个词的真谛。
本体:“你怎么想到可以这么做的?”
李追远:“很难么?太爷就会啊,或者说,大部分正常变老的人,都会。”
本体:“就这么简单?”
李追远:“追求长生的不会。”
雨还在下。
李追远和本体的记忆仍在被破坏着,但这种攻势程度,比之前,弱了太多太多。
本体:“反击吧。”
李追远:“好,把记忆分成前后两半,我防守后半段,你应该更喜欢前半段。”
本体:“可以。”
李追远:“结束后,再互相重置另一方缺损的记忆,彼此都拿捏着一半,不怕对方使坏。”
本体:“你可能不喜欢前半段的记忆。”
李追远:“没前半段做衬托,又怎么能体会到后半段的美好。”
二人抬起头,迎着上方那一小团乌云和那张飘荡的人脸,开始主动出击。
落在他们身上的雨水,有一半被弹开。
一段时间的相持后,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小,人脸也变回了正常大小。
它输了。
没有惊心动魄的厮杀场面,但它却输在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
它甚至无法去找借口说自己远远不是巅峰状态,因为眼前这个少年,也并未成年。
人脸落了下来,来到李追远面前,焦急地说道:
“快,我快要消失了,快让我进你的那本书里,让我进你的那本书里!”
李追远伸出手,抓住了它。
可人脸却闪烁出一抹光芒,脱离了李追远的掌控。
但下一刻,一只大手的虚影从上方探出,虽然很透明也很虚弱,却自带威严气息,将人脸彻底攥住。
本体:“捏爆了。”
李追远:“嗯。”
“砰!”
人脸被捏碎。
刚刚,本体使用的是酆都十二法旨之一,威势上,比李追远亲自使用,还要更高一级。
李追远:“学习得不错。”
本体:“用《柳家望气诀》伪造出大帝气息,再使用酆都十二法旨,就能有因果上的加成。”
李追远:“这么大方地就告诉我了?”
本体:“我还没做好接收这具身体的准备,另外,我也不想你这么弱,以后还得继续打扰我。”
李追远:“那你还需要多久才能做好准备?”
本体:“你其实是有机会,把那邪祟完全灌入那个叫陈靖的少年体内的,把那少年当作祭品,彻底封死就行。”
李追远:“嗯,我知道。”
本体:“你仁慈了,不舍得杀他?”
李追远摇摇头:“他在医院里时,我故意没和他接触,就是不希望自己与他产生多余的羁绊。”
本体:“既然你早就预定好了,那为什么……”
李追远将手放在下巴前,手指张开的同时,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我改主意了,你看现在的效果,是不是更好了?当我想笑时,比以前简单多了。”
本体:“你是为了治病故意的。”
李追远摆摆手:“好了,不聊了,外面的事还得我去解决……”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精力消耗了多少。”本体指了指四周还未复原依旧是千疮百孔的太爷家环境,“你意识最深处都这样了,等你苏醒时,你还能保持清醒?”
李追远:“对,与其苏醒后直接陷入昏迷,不如继续待在这里,至少这里还有你可以聊聊天。”
本体没说话,转身向房间里走去。
李追远跟了上去,在本体经过衣柜时,伸手抓住他肩膀。
本体停下脚步:“你要做什么?”
李追远:“你不该问……‘干嘛’么?”
本体沉默了。
李追远将本体摆正位置,与他一同面朝衣柜。
衣柜大半已经腐朽,里面的衣服也基本腐烂,衣柜门上的镜子也是肮脏有裂纹,但勉强还是能照出个人影。
此刻,镜子上,倒映出两个破碎斑驳的少年。
李追远:“你汲取了上次短暂取代这具身体后的教训,因为你清楚,以你的这种姿态,无法全盘接收我的人际网,所以,你更改了策略。
你想在下次发难,掌握这具身体后,所有人都无法分辨出来,你已经取代了我。
让我猜猜,刚下雨我过来敲门时,你在房间里做什么。”
李追远把左手伸到前面,大拇指与食指分开,分别抵在本体嘴角处,然后帮他把嘴角缓缓向上提:
“你那时,是不是在里面,练习表演微笑?”
……
“轰!轰!轰!”
外头的交锋,很是热闹。
到底是一头曾追随龙王的妖兽,哪怕肉身腐烂、记忆全无,光凭发怒本能,也依旧无比可怕。
但它的局限性也很明显,就像是古人面对豺狼虎豹时那般,只需组织得当,再强大的野兽也只能倒地绝望哀嚎。
赵毅现在就是组织者的角色。
不同于可以靠红线,将团队指挥得如臂使指的李追远,赵毅采取的是反其道而行,将每个人的作用位置固定,甚至可以说是呆板。
润生永远负责防御第一击,防御结束后,做调息休整,绝不参与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