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奶奶躺在内侧,似是睡熟了。
阿璃就在外侧躺了下来。
柳玉梅睁开眼,嘴角带笑。
阿璃侧过头,与奶奶对视。
但很快,少女又回过头,盯着上方房梁,一直未闭眼入睡。
柳玉梅拿起薄被,轻轻盖在孙女身上,柔声道:
“我们家阿璃,是不是也想出门陪他一起去……”
阿璃没说话,置于腹部的两只手,轻轻绞在了一起。
“奶奶能看出来,其实对小远来说,每次出门后回家能看见你,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真的。”
阿璃双手交叉,指尖安静了下来。
“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我们家阿璃病再好些,就能跟着小远一起出门了,我们不要着急,慢慢来。”
阿璃闭上了眼。
柳玉梅盯着自己孙女精致光滑的侧脸。
虽然小远是秦柳两家传人,她也已经将少年当作自家孩子,但这并不影响她同样希望,自家孙女有一天,也能亲自站在江面上。
毕竟,孙女身上可是流淌着秦柳两家的血。
秦柳两家虽有祖宅,却没有家乡的说法,因为他们的家,就在这江上。
老太太伸手轻抚胸口,她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小远和阿璃是一男一女,且俩孩子关系早已亲密到连“青梅竹马”都不配形容了。
真要是两个同性孩子,一个顶起门户,另一个病情渐好,哪怕双方再明事理,怕也难免会引起些矛盾。
现在好了,矛盾还未出生,就已被掐死。
柳玉梅不自觉地又笑起来,这日子,确实好起来了,自己居然都能分心去思虑内斗这种事儿了。
搁以前,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东西,因为你就算想内斗,家里都凑不齐人手。
柳玉梅伸手轻轻抚下孙女脸颊上的青丝,然后她也闭上了眼。
自己也该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
翌日清晨,李三江走出房门,他今天醒得比往日都要早许多,下楼梯时见到了正往楼上走的阿璃。
“早啊,丫头。”
阿璃停下脚步,看了李三江一眼,然后继续向楼上走。
山大爷也醒了,自棺材里坐起。
俩人昨晚喝多了,有心事时容易喝醉,同理,有心事时也醉不久。
李三江开口问道:“山炮,新房验收得如何?”
山大爷:“软和,宽敞,那丫头脾气虽然差,但手艺是真没的说。”
李三江:“那可不,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不比你一直靠天吃饭来得踏实多了?”
都是捞尸人,李三江早早地就转型白事上下游生意了,因此坐斋的机会也更多。
山大爷只能偶尔在村里坐坐斋,大部分收入,还是得靠捞尸,但谁投河或失足溺死前,也不会提前和你打个招呼或者排个次序表,真就是靠天吃饭的买卖。
“要是脾气能再好点就好了,我听说,那边的女人爱吃辣,也都泼辣得很。”
李三江对山大爷翻了一记白眼:“性格软的也不敢跳进你家这种坑里,你他娘的知足吧,还有脸挑上了。”
山大爷没反驳,从棺材里翻出来,说道:“就是润生这伢儿,是个木讷的,比不得你家小远侯,脑瓜子好使。”
李三江:“我是觉得润生侯脑子也挺好的,懂在聪明人面前不动脑子,就超过这世上太多‘聪明人’了。”
两个老人习惯性打着嘴炮,但打着打着,都停歇了下来,觉得没劲。
山大爷:“走吧,去接她。”
李三江点点头:“接她回家。”
这死人接触得多了,回光返照是什么样子,俩老人比医生都清楚,看似人精神了,实则死气已经弥漫上眼梢了。
昨日刘金霞就是这种状态。
他们俩这辈子就是吃这口饭的,自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山大爷收拾起香烛纸钱放入破布包里,李三江则找了两条黑纱,给自己和山炮都绑了。
刘姨站在厨房门口,见俩老人出来,停下嗑瓜子的动作,说道:“早饭还没开始做的,得等一会儿。”
李三江:“不用做我们的了,我们现在去,说不定还能瞧上刘瞎子最后一面。”
山大爷:“可以做的,我们接她回来后再吃。”
李三江:“山炮你这时候还想着吃饭?”
山大爷:“不吃饱饭怎么帮她张罗后事?”
李三江将三轮车推出来,山大爷坐后头,两个老人离开了坝子。
刘姨嘴里吐出口瓜子壳,她觉得刘瞎子应该不会死,要不然昨晚小远也不会深夜出去折腾这么久,还带着阿璃。
李三江和山大爷来到病房门口,推门,门被锁住了。
山大爷马上喊道:“人走了也不用急着锁门吧,人呢,人呢?”
李三江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快开门,我们是接她回家的。”
医生和护士被喊来了,听到俩老人这个动静,医生忙询问护士谁走了?
这时,病房门被打开。
刘金霞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羞意和愠怒。
这模样,倒是把李三江和山大爷都吓了一跳,以为刘瞎子诈尸了。
但细看之下,发现刘瞎子确实没死,而且精神也恢复了正常,连昨儿个那种回光返照的诡态也不见了。
刘金霞与医生护士道歉,然后瞪了一眼俩老友,示意他们进来。
山大爷:“刘瞎子,你真好了?”
刘金霞:“好了,我命硬,可不敢走你俩前面。”
山大爷:“你走我后面我认,走他后面,悬。”
李三江:“嘿,这还真奇了怪了,刘瞎子你是不是以前在哪里积了大德,这才让你在鬼门关前拐了个弯?”
刘金霞:“谁晓得哩,我这辈子倒也没做什么亏心事。”
哪怕是来请她赐福求符水的,她也会反复叮嘱人家谨遵医嘱。
李三江:“那你刚刚在里头这么久不开门干嘛?弄得我和山炮都以为你已经走了,被停尸在病房了。”
听到这个就来气,她正在病房里用痰盂出恭呢,这俩老东西就在外头使劲敲敲敲!
刘金霞指着俩人说道:“好啊,这是多迫不及待啊,连黑纱都绑好了,真是想喝我丧事酒想得紧呢。”
山大爷马上将黑纱扯下来。
李三江疑惑道:“嘿,你居然能瞅得见。”
刘金霞:“我白内障手术早做过了。”
山大爷:“那你还一直装瞎干什么?”
李三江给山大爷的后脑勺来了一记毛栗子:“活该你这老小子一直受穷!”
刘金霞:“不瞎了,不就不灵了么,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李三江从衣服内衬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头装的都是照片:
“没瞎好,没瞎好啊,正好山炮也在,来,一起看看我在京里拍的照片。”
刘金霞纳罕道:“你今儿早不是来给我收尸的么,居然还带着这些照片?”
李三江:“小远侯给我洗了好几份,这一份你生前没看到,本就打算烧给你的。”
刘金霞被气笑了:“李三江,我谢谢你啊,真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李三江“呸”了一声,道:“说什么胡话呢,别让香侯听见误会,我比你还大了一辈分呢,对了,香侯人呢?”
刘金霞:“她睡落枕了,脖子痛,去找医生帮忙正骨了。”
医生查房后对刘金霞的病情恢复感到惊奇,并劝她再多住院观察几天,刘金霞拒绝了,执意要求今天就出院。
就这样,等李菊香顶着个歪脖回来后就去办理了出院手续,两辆三轮车载着四个人,回到李三江家。
李三江吩咐刘姨,今天中饭做得丰盛点,庆祝刘瞎子出院。
刘瞎子见柳玉梅坐那儿喝着茶,也就含蓄地凑了过来。
以往闲暇时,刘瞎子也会张罗着人,来这里与柳玉梅打桥牌。
柳玉梅笑道:“到底是遭了一灾啊,还好挺过来了。”
刘金霞:“可不是,我都以为自己过不去这一坎儿了。”
柳玉梅:“这是你行善积德的福报。”
刘金霞:“可不敢当你这般说,纯粹是老天保佑吧。”
柳玉梅把面前茶点推到刘金霞面前,示意她吃。
刘金霞“应”了一声,也确实饿了,拿起茶点吃了起来。
过去她都是靠留饭以及茶水,引得那些老牌友过来与她打牌的,到柳玉梅这里,像是调了个儿。
人不仅不嫌弃自己命硬晦气的名声,而且茶点总是不重样,且各个都很好吃,就是这茶,她虽然品不出来,但也喝着觉得香。
柳玉梅见小远下来,就对他招手,然后对刘金霞说了声下午打牌,就起身离座进了东屋。
李追远先和刘金霞聊了几句,恭喜她恢复出院,随后就进了东屋。
柳玉梅开门见山道:“小远啊,你觉得阿璃什么时候能出门?”
李追远:“以后吧,不急,应该不会太远。”
其实,昨晚的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从感性角度来说,李追远是不希望阿璃跟着自己走江冒险的。
而且,现在阿璃的病情虽然恢复了很多,有自己在身边时,避开点人群也能克服下来,但出门走江的话,还是不太现实。
走江途中,可不仅仅会遇到人群,上一次的尸群,将军墓下的鬼群,这些,都容易引起阿璃的病情反应。
柳玉梅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阿璃,是想帮你的。”
李追远:“我知道,而且阿璃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
柳玉梅:“你心里是有计较的,我很放心,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吧。”
这时,秦叔从外头进来,是刘姨让他进来取膏药给香侯去贴的。
柳玉梅指了指秦叔,对李追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