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认真了呢。”
李追远离开商店,走向柳奶奶家。
秦叔正在院子里做木工,应该是要给阿璃做两套更合适的琴桌。
见李追远来了,秦叔对少年笑了笑。
李追远也对他笑了笑。
秦叔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少年却直接走入阿璃的房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秦叔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更不解了:这么快?
仍记得少年眼睛出问题,回来躺了几天才刚醒,这下一浪,就又来了?
难不成自己当初走的,是一条假江?
阿璃在画画,少年走进来时,她放下画笔。
李追远来到女孩面前,主动牵起女孩的手,闭上眼。
女孩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是很配合地闭上了眼。
李追远来到了那座平房里,熟悉的龟裂牌位,在此刻看起来反倒很是顺眼,要是忽然看见它们一下子变得崭新,那才说明出大问题了。
转身,跨过门槛。
很远处,依旧浓雾弥漫,可惜却没得声音。
以前,没声音挺好的,现在,少年希望它们能发出点动静来。
伸手抽出墙缝里挂着的白灯笼,李追远主动向大雾走去,他往前走,大雾就往后退,沉默的压抑不断持续。
不仅没声音,雾太厚,还看不见里面的鬼影。
少年叹了口气:
你们现在,就这么怂的么?
离开又不甘心离开,站出来又不敢站,甚至都不敢主动发出点声音成为下一个被挑出来的出头鸟。
睁开眼,回归现实,蹙眉。
那帮东西不出来,让少年很难办,他相信自己现在正处于现实,梦鬼再厉害也不至于一个照面……不,是照面还没打就把自己给囊括进去。
可他现在就想求一个绝对心安,在此刻划一道痕,当作绝对安全的刻度点。
这很重要,因为你的分析与计划,都必须得有一个足够安全的支撑。
否则那就是把自己的指挥部建立在敌人的阵地上,一切由此延展出的线路,都无法得到来自根子上的夯实。
但偏偏经过第四浪赶尸道人的事件后,此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正处于完全上不得台面的状态中。
按照正常节奏,过一段时间,天晴了雨停了,那帮东西里又会有谁觉得自己又行了,从雾里冒出来。
它不冒,那江水也会为其创造契机,让它流出。
现在,时间没到,这次又不是真正的江上浪花。
女孩伸手,按在少年眉上,似要抚平皱起的纹路。
她的手虽然有些凉,却很软,而且揉的时候很温柔。
这是一种没意义的行为,它对解决现实困难没丝毫直接帮助。
但它的价值体现在另一个层面,弥足珍贵。
李追远眉头舒展,脸上浮现出笑意,看着阿璃。
从上次阿璃主动出门给自己买健力宝就能看出,她正在努力去尝试给予回应。
刘姨站在门口,透过门缝,一边吃着芒果干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这画面看起来,像是少男少女在玩扮家家酒。
可他们俩却不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俩孩子虽说小小年纪,尤其是少年,正背负和面对着成年人都会害怕到颤栗的东西。
嗯,院子里那位做木匠活儿的,就没挺过去。
阿璃见少年思维恢复清晰,这次,换她主动握住少年的手,闭上了眼。
李追远有些不理解她要做什么,但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又回到了那处平房,再次面对供桌上龟裂的牌位。
只是这次少年转过身时,却看见女孩,已主动跨过了门槛。
她站在那里,面对远处寂静的浓雾。
女孩将双手置于身后。
早期,面对它们时,女孩哭泣过逃避过,最后发现实在甩不开它们,就在日复一日的折磨诅咒和恫吓中,学会了自我封闭。
其实,她现在依旧很害怕。
常年累月所积攒下来的阴影,不是手上的瘤子,切掉等伤口复原就可以好了,而是“病情”其实早已浸润进血液与灵魂。
一定程度上,只能不断将负面影响尽可能降低,不可能完全根除,因为你的人生,其实都已受它影响而产生了扭曲。
少年其实也是如此,他就算把病治好,也无法回到从前,纠正李兰给予他的非正常童年。
女孩负在身后的双手,手指交错,不停揉捏。
但,这是在她身后。
面对浓雾的她,则抬起了头。
外头有风的,她的发髻依旧端庄沉稳,但些许鬓边的发丝在被吹拂。
通过她的背影,少年看出了她此时的强撑与虚弱。
同时,也能想象出,她身前,面对浓雾时,所渐渐立起来的气势。
没有什么风云雷动的夸张,也没有一朝顿悟斩去旧我自此气象全开,女孩只是和这帮东西“打交道”太久了,没人比她这个第一当事人,更懂它们的脾性。
阿璃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
再搭配着比过去稍稍昂起的脸。
她是在模仿少年。
在她的画中,少年经常都是这个模样,她喜欢少年的这种自信与昂扬。
现在,虽然她只模仿出了一点点,而且还只是一个简单的花架子,并且负于身后的手,已经因过度抓握揉搓而变红。
但,已经够了。
她姓秦,她是秦柳两家这一代,唯一血脉。
她只需展露出哪怕只是少许的这种自信,也足以让大雾中的那些东西,回忆起它们各自时代被秦柳两家龙王强势镇压的恐惧。
恐惧之外,更有一种恼羞成怒。
它们这些年来的诅咒与恫吓,竟没能把女孩给压垮,那它们,岂不是一个个都沦为可笑可怜的丑角儿?
反而,去帮人家这唯一后代,成功淬炼了心境?
它们还真是,以德报怨,乐于助人啊。
没谁先起头,几乎是同一时刻,浓雾消去,鬼哭狼嚎,比当初更甚的诅咒与恫吓来临!
李追远得以确定,这不是梦。
但他没料到,阿璃会这么做。
阿璃虽然不知道事情全貌,可阿璃知道男孩想要什么。
男孩,似乎想要它们发出一点声音,那自己,就让它们叫嚷起来。
哪怕这种叫嚷喧嚣对于她而言,是一种痛苦折磨,但她无所谓。
原本的她,只需要以麻木的方式,坐在门槛后,它们对自己的威吓也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彼此之间,甚至达成了一种平衡。
但自今日起,她主动展露出了新的态度,哪怕只是装的,却也是她主动将这一平衡打破。
这不仅意味着她将面对更为强力的反噬,也意味着当她不再学做鸵鸟无视它们选择重新立起后,可能会吸引到那些原本不屑于在这里鼓噪、真正更为可怕的东西降临。
它们,以前来过,会来看看自己。
每一次,这种级别的出现,都会让她煎熬难受好久。
它们对一个自我封闭的秦柳家血脉没什么兴趣,但当她终于站起来时,它们才会有将其毁灭的需求与冲动。
李追远抬腿再次迈出门槛,他没去问阿璃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
当阿璃第一次为他取下祖宗牌位刨木花卷儿,自己也从阿璃梦里钓取浪花时,二人之间,就没必要再走这些见外流程了。
横竖都是以后要解决的问题,无非是早一点晚一点爆发。
无论这些东西现在再怎么吵,以后也终会被清理干净变得死寂;那些更可怕的存在,哪怕它们近期不来,以后等自己走江出名声后,它们也是会来找上自己。
既是要煮干的一锅水,暂时沸腾得厉害些,也无所谓。
只是,当李追远走出来时,那些先前还奋力叫嚷的东西们,声势又立刻降了下去。
不甘心彻底认怂,却又是真的感到害怕,希望有出头鸟站出来,可绝不希望自己是那只鸟。
刚刚消散的浓雾,又默默升腾而起,似那色厉内荏的家伙,见到真正不好惹的人出来,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李追远心里,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次,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梦鬼,还有那只手,他想要获得的收益也不仅仅是第五浪的成功,而是要让那只手付出惨重的代价。
实力太过悬殊,稳扎稳打不符合他的收益,只引一条水进来,好像也不太够,最起码,得把这水给搅浑。
这样,更难受的,绝对不会是自己这一方。
有些事儿,他以前不太敢做,因为很容易给己方带来更复杂的局面和更大的难度。
现在,无所谓了。
李追远没去再拿出门缝里的白灯笼,这似乎给了薄雾中的鬼影们以一种心理慰藉。
但少年将手摊开,不拿灯笼,又不是钓不到你们,恰恰相反,那盏灯笼,伴随着它们对自己的畏惧,已经越来越不好用了。
李追远从未天真地认为,因为阴萌在自己团队里,自己就和阴长生有了更亲密的关系。
近两千年了,你要是觉得阴长生还真的把这么多代后的子孙“视如己出”,那你就得同时相信走在路上遇到从未见过的同姓之人时,你们会立马“亲如兄弟”。
然而,自己是当世唯一掌握阴长生绝学的人,相当于他的传承者;他的当世唯一血脉又拜自己为龙王,加之,自己又处于走江状态中。
你阴长生在不在意,其实关系不大了,因为自己可以不要脸地主动往上蹭上这一层因果。
前提是,
你,
阴长生,
还活着!
酆都十二法旨——四鬼起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