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对视。
她目光微凝,似有惊讶于少年的动作竟比她还快。
好了,这下子,在这斜坡地,一下子开了两家“阴阳路客栈”。
上方的赶尸人队伍,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前头的黄袍道人开始转向,后方的黄袍道人步子得迈得更大一些,至于中间的有几个,只需原地踏步。
调整好方向后,他们开始向下。
虽是斜坡,可走起来却如履平地。
他们,下来了。
李追远左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润生和谭文彬就各自抓着手中黄纸,低下头。
二人许是还在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人生是一个圈。
刚回老家时,连续撞见死倒,李追远就经常这么做,他后来也是这么教自己同伴的。
遇到你觉得自己没把握能解决的脏东西,那就假装看不见它。
现在,李追远又找回到了一抹当初熟悉的感觉。
不过,李追远并未像润生和谭文彬那样纯粹低下头。
少年虽未去直接抬头观看那支赶尸队伍,却将目光落在了铜镜上。
他想通过铜镜,来进行抵近观察。
这里距离桃花村其实并不算太远了,莫名出现的赶尸人队伍,也是朝着自己将要去的方向。
它大概率不是自己第四浪的主要目标,但必然会与其有关系。
能提前获取到一些线索,那是再好不过。
尤其是那个无论是先前三个人还是现在十个人,却从未双脚落地的那位,这个人……是关键点。
如果说先前二道人夹着竹竿赶一个尸是尊重传统的话,那么现在九个人抬一具尸,这已经不算是赶尸了,这叫抬轿。
如果这家伙是邪祟,那它很可能达到传统意义上,玄门中人都不愿轻易招惹触怒的存在。
如果这家伙是人……那比它是鬼更恐怖。
“咔嚓……咔嚓……咔嚓……”
密集且整齐的脚步声临近。
他们下来了,来到了自己身边。
随之而来的,还有刺骨的寒意,寒意之上,更有一种令人难以喘息的压力。
润生左手抓着黄纸,右手握着黄河铲铲柄,虽说小远已经布置好了局面,但如果局面稍有崩塌,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气门全开。
他灵感迟钝,和阴萌一样到现在都无法走阴,但生死危机的感应还是存在的,他很清楚这次遭遇到的东西,太过强大,必须一开始就豁出一切,要不然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谭文彬也是一样,他原本就学会了走阴,外加身兼俩怨婴,俩孩子的感应和情绪能传递给他,让他的恐慌感进一步加重。
俩崽子,在害怕呢,哪怕是面对白鹤童子时,俩孩子虽说也是害怕,却还不至于有这般大的反应。
谭文彬现在心跳很快,却也在努力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那俩崽子,要是真出岔子了,关键时刻,孩儿们可不要怂啊,怎么着也得跟着干爹我一起上。
可千万别出现御鬼术施展不成功的情况,那样就是死,也太憋屈了。
一个,两个,三个……
李追远看着铜镜面,他在等待那位脚不沾地的那位。
先前在院子上看那支只有三人的赶尸队伍时,中间那位就看不清楚形象,这次,应该可以了。
终于,那张脸,出现了!
李追远从铜镜里,看见了他,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镜中,仿佛是自己,在那里脚不沾地被抬着走。
这么凶?
这是李追远的第一反应。
自己只是想通过铜镜掬一眼它,可它,却以这种方式,想要将自己“带走”。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那就是“它”是无意的,你主动去看它,沾惹上它,那就自然而然地会跟它离开。
镜中那个“自己”,并不是自己,却是将来的自己,这就是民间故事中的,把人的魂给勾走。
李追远马上一咬舌尖,强行迫使自己闭眼。
心中默念《地藏王菩萨经》,意识进入空灵。
他的眼耳口鼻处,全都开始溢出鲜血,模样瘆人。
哪怕是上次和那头猪交手,少年也只是受了些伤,远没有现在只是“一眼”就如此狼狈。
润生察觉到了小远的异常,他没抬头,却看见视线中的地面,有鲜血落下。
刹那间,润生就准备起身全开气门与对方拼了。
但他发现小远握着黄纸的那只手,却一直压在自己的黄河铲上。
润生咬了咬牙,忍住了。
赶尸队伍行进过来,先围绕着李追远、润生和下方的谭文彬绕了一圈,然后又去了右侧,在妇人那里绕了一圈。
许是见都是“客栈”,却无“客”可带,他们就慢慢朝上走,又回到了小路上。
调整好方向后,继续前进。
斜坡下的大家都低着头,不知道他们具体走到哪里,但能通过铃铛声的由近及远来进行判断。
等铃铛声彻底消失听不见后,像是原本被抽干的空气再次回流。
所有人心里都长舒了一口气,汗水涌出。
李追远:“安全了。”
“小远?”润生马上查看少年的情况。
“我没事,问题不大。”李追远觉得自己脸上黏黏的,脑袋也有些发晕。
好在火车上休息够久,先前路上他也注意养精蓄锐,目前的状况,糟是有点糟,但也不算太糟。
要是自己筋疲力尽、濒临透支时,来这么一出,怕是真可以抽出时间去学《二泉映月》了。
谭文彬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从润生手里接过水瓶和毛巾,开始帮小远擦拭清洗脸上的血渍。
润生则拿起黄河铲,站起身,面朝妇人,保持警惕。
妇人收起了白布和供品,沾血的饼干被她吃进嘴里。
都收拾好后,妇人抱着孩子,背起行囊,站起身,看了过来。
她侧了侧身,似是本想说些什么,但视线避开润生的遮挡看见后头正在脸上擦血的少年后,眼睛瞪起:
“你居然看了它!”
李追远听到了,但没急着做反应,继续让彬彬给自己擦拭。
妇人左手抱着孩子,右手从襁褓里,抽出了一把短而精悍的黑色小斧,对润生说道:
“他被勾走了,现在得杀了他!”
润生举起黄河铲,身上衣服一鼓一鼓,准备开打。
他压根就没去考虑女人所说的话。
“啪哧……”
谭文彬打开了一罐饮料,但因先前的抖动,饮料从罐子里溢出,他先挪开等了一会儿,再递给小远。
李追远接过饮料,喝了几大口,这才重新站起身。
妇人见少年这个举动,疑惑更甚,但她还是收起了斧头,将其重新塞入襁褓中。
“你居然没被勾走。”
李追远说道:“你不是汪家的人。”
她要是汪家的人,刚刚为什么不命令那些汪家的人一起跑?她分明有能力,去救下他们,但她并未这么做。
妇人摇摇头:“我的身份,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李追远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妇人继续道:“出门在外,切莫沾惹无端是非,这里近期不是太平地,你们且走吧。”
谭文彬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这女人抢了自己以往的台词。
李追远问道:“你是要去梅岭镇么,桃花村?”
妇人开始往坡上走,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好玩,会丢命。”
李追远:“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妇人:“我是不得不去,你不一样。”
“要是我也是不得不去呢?”
“呵,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随意。”
谭文彬小声道:“这女人口气好嚣张。”
李追远不置可否,润生收拾好供桌后,三人也爬上斜坡,来到小路上。
妇人这会儿已经折返,重新回到院子里。
她一脚踹开屋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老夫妻俩被她一个提一个踹,全都从屋里赶到院子。
尤其是那老太婆,脸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鞋印。
先前本来都没事的,就是因为这老太婆多喊了一嗓子“还有五个人没上路”,这才导致新一轮异变差点发生。
也难怪妇人会生气,五个人,去除少年那伙三人,老太婆连自己襁褓中的儿子,也算了一个人丁。
当妈的,最见不得谁敢伤害自己孩子。
老夫妻哭天抢地,似是不明所以,不停求饶喊疼。
李追远对谭文彬和润生道:“进屋里仔细查看一下。”
谭文彬先行一步,润生有些迟疑,他不敢把小远一个人留在院子里面对这个妇人。
妇人先前拿出小斧时,那股凌厉的气息,甚至能刺得他气门生疼,这绝对是一个高手。
“她目前不会伤害我们,润生哥,去里面好好翻箱倒柜查一下。”
“好。”润生还是选择听从小远的话,不过,在经过妇人身边时,他还是用目光瞪了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