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295节

第99章

  大的表演棚还在搭建中,不过供杂技团里人生活居住的一溜小棚子、小帐篷已经搭好。

  许东牵着自己“儿子”良良的手,跟着走到中间一处白顶棚子前。

  棚子四周裹着厚厚的塑料板,门口还挂着一个毯帘。

  此时还是夏天,日头正高,这种居所看得就让人内心燥热烦闷。

  许东一边掀着自己衣领子一边催促道:“能不能麻利点,别耽搁我时间!”

  年轻女人瞥了他一眼,说道:“收头骡子收头牛都得先摸摸瞧瞧呢,何况是收人。”

  许东瞪向她,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得看看这孩子有没有病,身上有没有残疾,要不然就算收了也不好找下家。”

  “我儿子打小就没怎么生过病,健康得很。”

  “呵呵。”年轻女人捂嘴笑了笑,“你说了可不算,进来坐坐吧,外头热,里头凉快。”

  说着,女人就将毯帘掀开,当即就有一股凉气透出,不仅驱散了暑热,还让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许东怀疑,里头可能放了冰块。

  “你进不进来?”女人又催促了一声。

  许东深吸一口气,牵着良良的手走了进去。

  棚子内空间并不大,两侧摆了一张椅子一张床。

  中间区域则是一口水缸,水缸上有一个身穿白袍头戴高帽双手持灯笼的塑像。

  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活人,许东进来时就被吓了一跳。

  良良则畏缩地往后退,躲在自己爸爸身后,双手抓着许东的裤腿。

  “这是什么东西?”许东问道。

  女人理所当然道:“多稀罕呐,哪行没个自己拜的东西?”

  老婆婆在椅子上坐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个老式瓷碗,瓷碗上有好几处破口,里头装着清水。

  女人弯下腰,抓住良良。

  “不,我不,我不。”良良哀求地看着自己爸爸。

  许东眼里流露出挣扎,却还是没低头看,站在那里没动。

  女人把男孩拽离了男人,拉到了老婆婆面前。

  老婆婆伸手,摸上良良的脸颊。

  被这一摸,小男孩马上不闹腾了,眼皮低垂,但安静的表象下,是身体不停地在颤抖。

  老婆婆先用食指点了一下小男孩的眉心,然后将食指伸入碗内清水中,随即,碗内的水呈现出淡淡的黑色。

  女人看着这色泽,微微皱眉,显然对这成色很不满意。

  不过,她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后递给许东:“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许东将钱接过来,数都不数直接塞入口袋里,转身快步离开。

  良良身上的颤抖,更剧烈了。

  老婆婆继续保持着端碗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时,毯帘被掀开一角,一个男人探头问道:“柔姐,饭已经买回来了,大家都等着你开饭呢。”

  被称呼为“柔姐”的女人猛地一扭头,对男人骂道:“吃吃吃,供品都没准备好呢,你们就知道吃!”

  “刚刚不是刚收了一个……”

  柔姐推了一把良良,冷哼道:“成色太差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许东一路往外走,走到马路边的小店,进去要了一包烟,站在店门口,抽出一根点上,第一口就被呛到,然后蹲下来开始干呕。

  想象中的那种报复快感,并未出现,反倒是自己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眼眶也随之湿润。

  “啪!啪!”

  他用力抽了自己俩嘴巴子,把脸抽得通红。

  “许东啊许东,你怎么就这么贱,又不是你的种,你有什么不舍得的?”

  他原本有一个令人羡慕的美好生活。

  毕业后分配进了一个效益很好的单位,福利待遇都很不错;娶了一个知性美丽的妻子,后来二人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那时候,他真心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

  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先是妻子以感情不和作为理由与自己离了婚,自己虽然不理解,也苦苦挽留过,最终也只能无奈接受。

  好在,他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

  为此,他还对前妻抱有一些感激。

  直到有一天,关于前妻的风言风语传到了自己耳朵里,他起初不信,但后来打听到的结果让他发现,原来自己妻子在上学时就和人家在一起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反倒是成了那个第三者。

  他去过那所学校,见到了那个已退休的老教授陈德良,只一眼,他就确认良良是对方的儿子。

  以前他倒没觉得儿子和自己长得不像,或许儿子更像妈妈一些,但当嫌疑人物出现后,这一对比,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原来,这些年以来,自己不仅在帮别人养老婆,还在帮别人养儿子。

  原本疼爱的儿子,每看一眼,就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嘲笑,对自己自尊的一种践踏。

  尤其是儿子的名字里有个“良”字,小名叫“良良”,是自己妻子取的,是那老男人名字里的一个字。

  他的世界,塌了。

  可是,当把孩子卖出去后,他心里又很难受,耳朵里隐约还能听到儿子在喊自己“爸爸”的声音。

  蹲在地上的他,侧过脸,看见小店外摆桌上的一众玩具里,有一个红色的小汽车。

  此刻,内心有无数声音在对自己进行鄙夷和谩骂,骂自己不争气,骂自己窝囊,骂自己活该,骂自己是个废物。

  但他还是站起身,将玩具小车拿起,走到柜台前,问老板这个多少钱后,拿出自己的钱包,付账。

  然后,他拿着玩具,开始往回走。

  他不断做着深呼吸,表情很痛苦,只能不断重复“就算养条狗,养了这么久也有感情了”。

  可以把孩子丢他妈妈那儿,丢那老男人那儿,甚至丢福利院,但还是不该卖了。

  一念至此,他开始跑起来,而且越跑越快。

  与此同时,白色棚子内。

  老婆婆手里端着的那只碗里,原本只有淡淡黑色的水,正逐渐变得浓郁。

  柔姐注意到了,长舒一口气。

  “这样看来,成色虽然只是正常的一半,但也能说得过去。”

  老婆婆端着碗站起身,走到水缸前,将碗里的黑水倒进去。

  塑像的样子,仿佛又鲜活了一点。

  老婆婆脸上,露出了笑容,嘴角两侧的耷皮,勉强向上抬了抬。

  柔姐则双手合什,对着塑像拜了三拜。

  然后,她走出棚子来到外面,看见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玩具跑了过来。

  “钱还你们,孩子给我,钱你数数,我没动过!”

  许东将口袋里先前揣进去的钱,全部拿出来。

  柔姐摇头。

  “孩子给我,我再给你加点钱,我不卖了,孩子给我!”

  柔姐继续摇头。

  “我他妈不卖了!”

  许东想往里头闯。

  下一刻,柔姐一只手抓住他脖子,再顺势提膝。

  “砰!”

  许东捂着小腹,跪伏在地,嘴巴张大,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孩,下手能这么重。

  “孩子给我……我加钱……你们收孩子……不也是为了……为了赚钱么……”

  “赚钱?呵。”

  柔姐笑了,然后一记手刀,砍在许东后脖颈处。

  许东双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两个杂技团的人走了过来,指了指地上的许东:“柔姐,前面就有个水库,晚上我们给他处理掉?”

  “处理个屁,找个笼子关起来,等离开金陵往北时,给他卖黑煤窑去,他得活着,要不然刚收的那孩子就没用了。

  以后这孩子,还是得我们自己收,要不然总来莫名其妙的。

  明天演出时,你们自己盯紧点,找那种有爸爸妈妈一起陪同来看表演的小孩子。

  对了,宣传车开出去了没有?”

  “还没,在吃饭呢。”

  “让他们在车上吃,现在就给我宣传去,多去幼儿园附近的居民区,喇叭给我开大点!”

  ……

  “余家杂技团即将为您奉上精彩的节目表演,有可爱的小矮人,有漂亮的美人鱼……小朋友们,快叫你们的爸爸妈妈明天带你们来西郊广场来看吧!”

  谭文彬摇下出租车窗,看向迎面驶来的面包车,面包车顶有一个大喇叭,两侧贴着各种表演海报。

  “小远哥,是不是就是这家?还叫余家杂技团。”

  李追远点点头:“应该就是了吧。”

  谭文彬对前面开车的出租车司机问道:“师傅,西郊广场你认识不?”

  “认识的,我家就住这附近,你们是来看杂技的么,明天才开始呢,早上出车时我看见他们还在搭棚子。”

  “那家杂技团的人多不?”

  “看着不少,光卡车就有好几辆,呵呵,明天周末,幼儿园放假,我打算带我家小孩去看表演。”

  “师傅,还是别去了,那里人多,容易出意外。”顿了顿,谭文彬又补了句,“对孩子不安全。”

  “我家孩子聪明机灵,没事的,他不跟陌生人讲话,骗都骗不到的。”

  李追远淡淡道:“没有骗不走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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