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214节

  “嘿,你可真能睡。”阴萌笑着说道。

  “嗯。”李追远应了一声。

  谭文彬揉着眼出来,大中午的,直接就喊道:“阴萌,你爷爷没死啊。”

  “当然没死啊,我昨天从没说过他死了,他只是脑梗,醒不来了。”

  “是么,你昨天没说过么?”谭文彬仔细回忆着。

  李追远:“她没说过。”

  但话里话外意思,和爷爷死了差不多,虽然,也确实是差不多。

  谭文彬马上赔着笑脸道歉:“那个,对不起啊,呵呵,是我弄错了。”

  阴萌说道:“吃午饭不?我来做。”

  李追远:“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昨晚的猪蹄,还是有点阴影的。

  这时,店外走进来俩男孩,年纪看起来也就比李追远大个两三岁,俩人眼睛红通通地跑进来。

  “姐,姐。”

  “姐。”

  俩男孩一进来就喊阴萌姐姐。

  “他们谁啊?”谭文彬问道。

  “我妈后头生的。”

  “怎么感觉和你关系不错?”

  “嗯,他们偶尔上县城时,我会给他们买点吃的再给点零花钱。”

  谭文彬:“你人还怪好哩。”

  “是么?”

  “好得跟脑子进水一样。”

  这时,俩男孩跑过来,抱着阴萌哭道:

  “呜呜呜,姐,不好了,爸爸妈妈今早都掉进河塘里淹死了!”

第70章

  润生和谭文彬,即刻看向李追远,目光灼灼,此时无声胜有声。

  离家到现在,诡异的事儿确实经历了不少,死倒也是见了许多,但大鱼大肉一下子吃撑了,就开始想念清淡口养养胃。

  对他俩而言,正常捞个尸,就属陶冶情操。

  李追远点点头。

  那俩马上相视一笑,润生点起一根“雪茄”,谭文彬则不住兴奋地搓着手。

  阴萌进了内屋,她先把棺材盖推开,又去外头把晾温了的陶壶端进来,倒入碗中后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入老头嘴里。

  这不是药,更像是一种偏稠的糖水,是来给老头吊命的。

  喂完后,阴萌打开一盆热水,给老头换了新尿布,又给他仔细擦拭好身体,最后换上了干净衣服。

  做完这些后,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汗。

  老头睁开眼。

  阴萌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

  “阿爷,你居然能睁眼了,气色也好多了,看来是要好了。”

  李追远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知道老头是能睁眼的,他是脑梗瘫了,又不是植物人,再说了,不少植物人也是能睁眼瞧一瞧的。

  老头以前故意不给回应,是想故意寒着孙女的心,最好是把自己当骡子拾掇伺候就是了,他自个儿晓得自个儿身体状况,不想孙女抱什么希望。

  今儿个主动睁眼,应该是想最后看一看孙女。

  至于他脸上浮现出的好气色,其实就是标准的回光返照。

  阴萌高兴地和老头说了些话后就端起装脏衣服的盆出去洗。

  李追远走到棺材边,看着老头,在他眼睛里,看见了释然。

  昨晚,老头并未请求自己将真相告诉阴萌,想来,他是不想自己孙女在经历幼年被“父母抛弃”后,再重新撕裂出新的伤疤。

  就是刚看阴萌对那俩同母异父弟弟的态度,呵,老头,你可别给自己孙女整出俩拖油瓶来。

  可转念一想,李追远觉得老头不会犯这种错误。

  说白了,江上混的,哪可能有什么真的善男信女。

  江上杀个人多简单,绑块石头沉下去就是了。

  这帮人要手段有手段要本事有本事,平日里一是靠天道二是靠良善三是靠世俗规矩给约束着,可要是哪天浑不在意了呢?

  所以啊,千万别把“老实人”给逼急了。

  李追远走到内屋门口,恰好看见阴萌边擦眼泪边晾着衣服。

  也是,好歹是正统传承的捞尸人,咋可能瞧不出回光返照。

  无非是互相都在演着戏,求一个体面点的谢幕。

  阴萌感谢且同意了谭文彬所提出的帮忙,收拾好家里后,就带着众人上路。

  一路上,俩男孩似乎想要找李追远这个同龄的孩子说话,李追远则被润生背着,无视了他们,主打一个不接触、不了解、不负责。

  路途并不远,就在毗邻县城的一个村子上,河塘处围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依旧漂在水面上,男俯女仰,却又彼此紧贴相连,好似至死不愿分离。

  要不是这俩人平日在村里三天两头地干架,怕是都要传他们是相约殉情了。

  李追远从润生背上下来,站在河塘边扫了一眼,就清楚这俩人不是至死不渝,而是尸体间黏在了一起。

  不似寻常漂子的白莹,他们俩尸体呈黑色,像是两块变质发黑的猪皮冻。

  有两个中年汉子正和一个独眼老婆婆吵着架,看俩人身后带着的家伙事,应该是本地的捞尸人。

  这里俩漂子,还都黑了透着不对劲,捞尸的价格就得另算了。

  显然,双方在价格上没能谈得拢,独眼婆宁愿自个儿儿子媳妇继续在水里泡着也不愿“吃这个亏”。

  见阴萌来了,独眼婆马上得意地指着笑道:“行了,用不着你们俩这黑了心的玩意儿了,我大孙女来了。”

  说着,独眼婆就很是热情地走过来,起步时是笑脸,行至一半时带上哭腔,到跟前时则是又哭又笑得拿捏精准,再一抹眼泪抓着手,仿佛终于盼到了主心骨。

  “大孙女,伱终于来了,快,快把你爸妈捞起来吧,他们可怜哟~可怜呐~”

  谭文彬在旁边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心想这世上居然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年幼时的阴萌不懂事,会自己哭着去找妈妈,妈妈故意躲着不见她,每次都是独眼婆出来用最损毒的话对女孩骂。

  曾有一次寒冬腊月里,独眼婆端着一盆水泼出来,让阴萌湿漉漉地哭着走回家。

  女孩也傻,回家后对爷爷说是自己贪玩掉下了沟。

  老头也傻,还真信了。

  李追远知道,老头疼爱孙女是真,但粗心大意也是真,要不然当年也不会真相信儿子留下的那封“书信”。

  阴萌没和独眼婆热络,只是淡淡道:“我把人捞出来吧。”

  “哎,哎,好好好。”

  阴萌看向那俩本地的同行,俩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自顾自点根烟,闷着头把家伙事又背了回去。

  人家那是捞她亲妈,算不上坏规矩抢生意。

  虽说心里有点膈应,但本就是热手玩玩的,那就操持起来。

  谭文彬布置起供桌点起了蜡烛,润生将小渔船搬了过来,置于河塘边。

  阴萌站在供桌前,开始做法事。

  李追远站她身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相较于自家太爷在法事上的随心,阴萌明显专业标准得多,很多仪式虽然并不标准,却也是能瞧出古礼。

  尤其是那自喉咙里发出经唇齿快颤发出来的晦涩音节,让李追远很感兴趣。

  昨晚老头在做生意时,面对那鬼影,也是用这种方式在交流。

  鬼话连篇,有时候也可能是对某种特殊能力的褒义词。

  法事走完,阴萌开始准备捞尸,但还没等她离开供桌下去,就见润生和谭文彬俩人已撑船而出,用的,还是阴萌的家伙事。

  阴萌叉着腰,有些无奈地看向李追远:“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他们手痒。”

  阴萌笑道:“我也手痒啊。”

  她因为价格贵,一年到头也接不了几单捞尸生意,这次也是摩拳擦掌呢。

  润生和谭文彬配合很默契,两具尸体因粘在一起无法分开,二人干脆肩并肩一人背一个,然后:

  “一,二,三!”

  自船上,齐跳落地。

  阴萌观看完了全过程,有些意外地说道:“南通那边捞尸的规矩,和我们这儿好像。”

  李追远不置可否,要是让自家太爷来,阴萌怕是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润生那一套流程,是被自己根据魏正道书中记载纠正过的,包括《正道伏魔录》里对付死倒的招式,也是他教给润生的,谭文彬则是跟润生那儿学的。

  可以说,润生他们刚刚展示的,是教科书模版,最专业的规范动作。

  懒得卸下再卷了,二人将尸体径直背入独眼婆家中,一排长凳上铺着一张大凉席,尸体就搁上头了。

  独眼婆找来一条白床单,将儿子儿媳给覆住,随后鼻子一酸,正欲进入状态哭时,旁边俩女的上前,一个捅了捅她的腰,另一个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独眼婆马上警醒过来,先驱散了进屋来看尸体的村民,只将自己亲族放进来,接着又特意上前,牵起阴萌的手,将她拉入了屋,随后将客厅门板竖上。

  屋外,村民们纷纷交头接耳。

  谭文彬见李追远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自己也就跟着蹲了过来,好奇问道:“小远哥,他们不赶紧张罗着办丧事,这是要干嘛?”

  李追远:“托孤。”

  谭文彬:“他妈的能这么不要脸么?”

  李追远没回答,低头看着脚下一只正从泥土里往外钻的蚯蚓,半截身子在外头半截在里面。

  谭文彬又问道:“小远哥,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帮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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