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沉默了许久。
他没问,这个画中的小男孩就是眼前的少年,而是眼眶泛红道:
“阴魂不散!”
靠命硬去转移邪祟,这算是刘金霞母女俩的压箱底手段。
正常客人,除非开出无法拒绝的价格,否则母女俩也不会干。
当初刘金霞以这种方式,帮李追远转了邪祟,那是看在李维汉照顾过她们母女的面子上。
这种命硬,确实来自于祖传,金家人的命格本就特殊;但除此之外,这“传承”里,还混合了来自黑蛟的诅咒。
金兴山以为把女儿送出去了,就能庇护女儿平安,他的想法其实没有错,也的确是实现了。
但黑蛟的诅咒不是那么容易逃掉的,尤其是这黑蛟皮重新诞生出残灵后,对金家人充斥着恨意。
伴随着金兴山对其镇压得越来越有心无力,它越来越凝实,报复也就越来越重。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命硬,但刘金霞、李菊香和翠翠之间,却有着明显的递进。
李追远开口道:“把你金家如何镇压这黑蛟皮的方法,完整地告诉我,我来彻底解决这件事。”
老人先前对李追远与赵毅一直有着提防心,尤其是在李追远将话题牵扯到他后代时,老人本能地开始装傻。
江湖上类似的事,简直不要太多,有时候某个家族因自身血脉或者命格的特性,遭致打压针对,最后全家包括未来后代都沦为器具用途,亦屡见不鲜。
不过,在少年将这些画交给他看后,老人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了。
他现在是彻底相信,少年与自己女儿一家有旧。
老人:“没有书籍文字记载了,原本是有的,但都被我亲自销毁了。”
李追远:“你口述就行。”
老人:“那我尽量说慢点,有不理解的地方,你尽可……”
李追远:“请尽可能说快点。”
老人:“额……好。”
接下来,老人开始讲述金家人镇压黑蛟皮的方法与历史。
与李追远先前所猜想的一致,金家人本就有着一种特殊命格,可以说,是天生吃玄门这碗饭的。
当初赵无恙,或许也是看中了金家先祖这一点。
而金家人历史上对黑蛟皮的镇压,就是以自己命格为媒介,强行中和去黑蛟皮上残留的怨念。
这个方法,很累、很辛苦,更是很痛苦,金家人一直坚持着,直到赵家人取走了锁江楼塔下的赵无恙头颅,失去庇护的金家人继续以这种方式镇压黑蛟皮时,其命格开始被黑蛟污染。
蛟,本身就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那么多关于蛟化龙的传说故事,其实都在说明它在这一阶段的存在尴尬。
相学命理里,所有与“蛟”相关的描述,都有残缺或隐患的意思。
李追远一边听着,一边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这次就不是单纯画画了,而是开始进行设计。
写着写着,少年手中的笔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早期,金家人以自身命格配合专业手段,确实是在消磨蛟皮怨念,但后来,因赵家人搞出的变故,且金家人命格被黑蛟污染后……
这种镇压,反而变成了一种“祭养”。
可以说,黑蛟皮之所以能诞生出残灵,金家人的催发“功不可没”。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事实真相。
金兴山应该是身处于局中,而且从其爷爷辈父亲辈都是这么下来的,所以并不会察觉到异样。
李追远刚进院子,与这井下黑蛟残灵“打过招呼”后,心里就产生了疑惑。
如果屋里是位强大的存在,那他就算不捆绳索,也能让这残灵规规矩矩的。
可偏偏屋里的金兴山,都已经是这副样子了,如果这黑蛟残灵想要跑,他其实根本就无力去封锁。
这也就意味着,金家人与黑蛟皮之间的关系,从早期的单方面镇压者,变成了喂养者。
诚然,客观上,这也是一种“镇压方法”,像是割肉饲虎,让黑蛟残灵继续留在这儿,不至于去危害普通人。
但黑蛟残灵也是在为自己的未来着想,眼瞅着金兴山快油尽灯枯了,它得主动去找寻新的金家人。
刘金霞、李菊香以及翠翠,就是残灵为自己早就预备好的未来饲养员。
老人:“我讲完了,还有哪里需要我……”
李追远:“好了,我听懂了。”
老人:“我……”
李追远:“剩下的事,交给我做。”
老人还是有些无法适应与少年的这种交流方式。
他倒是乐意将金家传承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少年的,但很多他自己都觉得很难懂的关键点,想要做一下发散和深入讲解,却都被少年要求直接略过。
有一种金家家学,在少年眼里,什么都不是的感觉。
可少年态度虽然偏冷漠,但对自己还是很客气,所以老人也不觉得,少年是在故意讥讽金家绝学。
老人:“你要准备多久……你打算怎么做?”
李追远:“下午吧,争取傍晚前把事都搞完。”
老人:“……”
李追远:“它既然把你金家当……”
少年顿了顿,换了个方式:
“既然发现了其中规律与本质,那我就打算用最直接的方法去将它解决。”
老人:“切莫……冲动。”
李追远:“帮你是应该的,这也是我这次来九江要做的事之一;但帮你的女儿,是我愿意做的,为了她们,我也必然要将所有隐患都掐死。
你也看见了,那幅画里,你的女儿和孙女,曾帮了我。”
老人:“这是她……天大的福气,上苍,待我金家不薄。”
忽然间,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震惊道:
“你的意思是,她,和她的孩子们,也都被……”
李追远打断了老人的话:“我会解决,很快。”
先前的怀疑在此刻全部不见,老人以丝线拉扯自己脖子,让他尽可能用力地点头。
因为他清楚自己已经有心无力了,如果自己女儿以及她后代,还是没能逃脱与黑蛟牵扯的话,唯一能帮她们解除灾祸的,就只有面前这位少年了,他必须得信,信这少年肯定能成功。
李追远换了个话题,问道:
“你想见见她么,或者是,见见她们。”
老人眼里瞬间流露出浓郁的期盼,怎么可能不想见,他为了女儿,连祖训都背离了,可以说这么多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思念之苦。
好在,他还有个养女,他将对亲生女儿的爱意,全都寄托在了阿萍身上。
爱是相互的,阿萍也是发现老人一直在睹物思人,可能也是察觉到了老人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所以才会偷偷把老人床顶上挂着的那幅画偷偷临摹下来,贴到寻人启事栏上。
正常来说,她这种具体信息没有,甚至连联系方式、地址都没留的手画版,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回应,但就是被早上在锁江楼塔下游玩的李追远看见了。
当然了,这种“游玩”自一开始就不是漫无目的,甚至可以说是以功利性催动。
就像昨晚赵毅吃个早酒都能撞到那逃犯一样,李追远今早答应下楼逛景点,也是想着主动点,接一接这渠水。
虽说一切自有天意,可你若是一味闷在家里,无疑是增加了天意降临给你的难度。
老人:“还是不见了吧。”
李追远:“我说了,这里的事,我会解决好。”
老人:“她都这么大年纪了,都有孙女了,没必要让她知道自己是抱养来的。”
李追远:“她已经知道了。”
这一切,都怪刘金霞那个死前只图自己嘴巴痛快的叔叔。
老人:“那她也没兴趣这么远,来见我吧?”
李追远:“年纪大了,确实更容易看得开,但如果有机会,我想,她也是想来看一看你的。”
老人:“我……”
李追远:“即使是你主动让她被拐走的,但不管怎么样,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你很合格。”
老人:“真的……可以么?”
李追远:“我可以来安排。”
老人:“谢谢……谢谢!”
李追远:“待会儿,还得把你抬到院子里一趟。”
老人:“一切我都配合,无论让我做什么,哪怕是我这条已经不值钱的命。”
李追远:“不至于,就算你现在弥留了,我也有办法让你多撑几天,等你见到她再死。”
老人:“真好啊……”
李追远向卧室外走去。
老人:“还未敢问……尊驾身份?”
李追远掀开帘子,出去时回答道:“她邻居。”
赵毅又一次辛苦地,把自己的轮椅推到了厅屋里。
见李追远出来,他马上问道:
“怎么样?”
李追远:“可以很快解决,涉及的是命格。”
赵毅:“命格,很快解决……姓李的,你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格和黑蛟对冲?”
李追远:“这不是解决残灵的最好方法么?”
赵毅:“可这法子一不留神,就会让精神意识受损,你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追远:“给你缝皮时,也要用到这个方法。”
赵毅:“那挺好,你这次正好先试一下手,下次给我缝蛟皮时,就能更游刃有余了。”
李追远:“另外,这样做,顺带还能将蛟皮里残留的怨念一并清理干净,省得到时候扒拉下来再进行处理。”
赵毅:“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洗大肠似的?”
李追远:“原理差不多。”
赵毅:“我喜欢吃带点原味儿的,洗得太干净了,没那个味儿。”
李追远看着赵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