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扫了一眼众人,随意一挥手。
伊恩和雷克斯立刻迈步而出,迅捷却不失谨慎地走向那些宝箱。
他们的脚步在血迹斑斑的甲板上回荡,如亡魂清点战场遗物。
司命长吐一口气,似乎要将战斗残留的杀气一并吐出,转身欲离。
但他步子刚迈出,余光便注意到巴洛克依旧站在原地,双目死死盯着克尔科森,神情凝重得不寻常。
司命眯了眯眼,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语调如常:
“有话就说吧,兄弟。战争结束了,不是所有结局都要留着等船沉。”
巴洛克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像个大孩子一样低声说:“船长……我能不能问他一个问题?”
卡尔维诺耸肩,意味深长地看了司命一眼:“问他吧,这船现在可不是我说了算。”
司命懒洋洋地挥手,语气却带着笑意与威压:“随你问,你想让他做成烤章鱼都没人拦着。”
巴洛克深吸一口气,脚步如鼓声般坚定地走到克尔科森面前。
他直视着那双曾主宰过整个梦海的眼睛,语气却不带一丝怯意:“深潜者……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的老师,葛雷戈。”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眼神却燃着炽光,“他的灵魂契约,掌握在你手里。如今鲸墓战败,我请求你,把他放了。让他……彻底安息。”
克尔科森原本低垂的头忽然轻轻一歪,嗤笑一声,笑意嘲弄如潮水:
“安眠?海盗的宿命,本就该葬身海难,灵魂归于沉眠之主。你要为死人讨个归宿?未免太……奢望了。”
司命眸光一寒,向前半步,语气冰冷:
“是不是奢望不重要,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克尔科森——如果你连一个死者的自由都吝啬,那你这一身触须,就别妄想再摸到‘自由’的边。”
克尔科森沉默,眼底波涛翻涌,最终,他低声叹息:
“……罢了。我可以交出葛雷戈的灵魂契约,将他的魂魄放归梦魇,但我不能保证,他不会被别的沉眠眷属再次召唤。”
“足够了。”巴洛克点头,目光中多了一抹释然,
脸上却仍坚毅如初,“至少,他能离开你这座腐臭的鲸鱼坟墓。”
克尔科森缓缓举手,一张腐烂斑驳的灵魂契约在指尖燃起。
火焰无风自燃,转瞬化作灰烬,在鲸墓的余焰中随风扬起。
片刻之后,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从虚影中缓缓浮现。
那是葛雷戈。
他站在甲板边缘,笑容灿烂,眼神中再无沉眠的阴翳,只有从前那个放肆、骄傲的海盗模样。
他看着巴洛克,轻轻点头,声音中带着温暖与不舍:
“谢谢你,巴洛克……好了,下次再见。”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随风化散,如同雾中轻烟,融入幽暗梦魇。
巴洛克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角泛着红意,却未让泪水落下。
他只是缓缓抬手,擦去眼底的湿润,嘴角扬起:
“下次再见,老师。”
徐龙沉默良久,站在破碎鲸墓号残余的甲板上,满身血迹,海风将他的赤色披风吹得翻飞如焰。
他望着那依旧半跪在雾渊边缘的克尔科森,眉眼间掠过一丝复杂。
那不是怜悯,而是悔恨中夹杂的怒火未燃尽的遗憾。
“该做个了断了,深潜者。”他低声道,语调低沉如暮潮拍岸,
“我本想亲手揍你一顿,好出这口憋了多年的恶气……可惜,你的命运,不在我手里掌控。”
克尔科森仰头望着他,那副曾盛载傲慢的眼,如今只剩空洞。
他干哑的笑声回荡在残破甲板上,如指节敲击棺材盖,沉闷而令人战栗。
“无用的,赤龙之王。”他说,那声音像是从腐朽的鲸骨中渗出的嘶语,
“我早已不属于我自己。我是沉眠之主豢养的犬,是这梦海最底层的看门锁链。”
他缓缓举起满是裂纹的手臂,望向天穹那片已然散去的赤雾。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仿佛迷失了方向,又仿佛在追忆那遥不可及的神祇低语。
“你们胜了,鲸墓倒塌……你们,已获得踏入幻梦幽海的资格。去吧。那里,祂在等你们。”
他缓缓低头,像是一尊退位的神明,将权柄交还梦海深渊。
话语落下,他将目光缓缓移向司命。
那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与困惑,仿佛盯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本身。
“而你……”他缓缓说,声音变得遥远,
“命运的编织者,千面之徒……你的秘诡,让我胆寒。”
他咽下一口血,眼神一寸寸陷入幽暗:
“你妄图主宰命运,却注定沉迷于无尽的轮回幻影。你以为手握命运之匙,就能逃过结局?不……沉眠之主已看透一切,而你,还在沉梦中画圈自困。”
司命站在那道逐渐崩解的龙雾边缘,神情无悲无喜,仿佛早已听惯宿命的咒语。
他未开口,只是深深地望着克尔科森的身影慢慢消失,宛如某种注定被覆写的段落,从此在命运之书上淡去,连墨迹都无法留下。
风停了。
鲸墓号发出了最后的哀鸣,整艘船体自船骨至尾舷一点点碎裂,鲸骨与尸鳍化为泡沫。
那是一首没有旋律的葬歌,沉入梦海之底。
破碎的鲸帆如黯星坠落海中,粘稠的黑雾和腐烂木屑随浪卷去,甲板在震荡中塌陷、咯裂、吞噬。
船体内部那座庞大的心脏般的主引擎哀鸣一声,随即崩塌成深渊碎影。
众人回到各自的船舰。
司命登上迷失者号的甲板,目光回望那艘即将彻底沉没的庞然之躯,一言不发。
风从远方的幻梦幽海吹来,潮湿、阴冷,却夹着微不可闻的低语,如梦似幻。
海面最后浮起的,是克尔科森的半身残影,他已然不再是那个可怖的规则操纵者,
而是一个死神的信徒——失败的信徒。
他仰望星空,低声呢喃:“命运啊命运……终究是一场自欺的博弈。
我们,不过是囚于梦魇深井中的亡魂。挣扎,妄图醒来,却不知那醒着的世界,更像一场噩梦。”
那句话,如诅咒,又如诀别,在海风中盘旋,悄然落入所有听者心头,久久未散。
卡尔维诺立于船首,披风飘扬,眸光落在鲸墓残骸最后一点残影上。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扬起手,做了一个短促而坚决的手势。
“启航。”
舰队缓缓转向,驶离鲸墓废墟,船尾的浪痕如时间涌动,拉开了通往幻梦幽海的航道。
整个舰队似一条翻涌的鲨群,踏入未知。
司命站在风中,披风猎猎。他抬头,望着天边那逐渐浮现的星盘裂痕,那是梦海深处尚未醒来的真正海图。
他轻轻一笑,像是对着整个命运说话,又仿佛在自语:
“来吧。”
“所谓命运——不过是另一场更盛大的骗局罢了。”
第143章 狂欢之夜,命运的沉默
无尽之海上,命运如潮汐般沉默涌动;
欢歌与烈酒之后,是不可抗拒的别离。
鲸落航道,今夜再无阴云遮蔽。
苍穹之上,星辰如雨,坠落于墨蓝海面,星火点点,汇成一条横跨黑夜的光路,宛若银河铺洒在潮汐之间。
大小海盗船只泊于附近沙岛礁岸,宛若群狼暂时歇息,甲板上灯火通明,交错缆绳如织,船与船之间纵横交错,宛如漂泊海上建起的空中市集。
海盗们在不夜的港湾中狂欢起舞,如劫后余生的幽灵,在朗姆与胜利的烈焰中尽情高歌。
鲸墓阴影散去,压抑许久的沉眠诅咒终被斩断,那些在黑暗海域中漂泊、挣扎、呐喊的亡命者们,终于迎来真正属于他们的自由。
狂放的欢呼穿破夜空,咸湿的海风中混合着酒香与汗味。
海盗们高举朗姆酒杯,纵声歌唱那粗粝而高亢的战歌,歌声夹杂着粗鲁的笑语与不着调的咒骂,如同恶犬撒欢,又像从地狱归来的鬼魅。
几个醉得东倒西歪的水手甚至抓着缆绳,在两艘船之间荡来荡去,如旗帜在风中飘荡,肆意又放浪。
王冠号的宴会厅内热闹非凡。伊恩与巴洛克同莱斯特、艾薇娜碰杯划拳,粗声大笑;
艾莉森笑语嫣然,举着红酒杯与艾尔弗雷德低声交谈,或许在追忆过往的血海时光,或许在轻轻提及即将分别的航向。
而在这喧嚣背后,司命却独自坐于王冠号船舷,背倚栏杆,望着远方星火点缀的海面。
海风拂动他凌乱的发,吹开衣袍,他指尖轻拈几张卡牌,眼底光影浮动,神情沉静而悠远。
那是分赃仪式中的战利品。
卡尔维诺执意为他挑出的几张低阶生命系卡牌,用以补全他的短板。
可真正让司命指尖微颤、目光凝滞的,却是一张沉默无言的命运系卡——
宿命赌徒的挽歌。
卡牌淡蓝的卡面犹如凝固夜空,星芒隐隐浮现,仿佛藏着无尽碎裂的因果与未曾言明的宿命残章。
司命垂眸凝视它,指节微紧,心跳不自觉地慢慢加速。
他忽然听见——那熟悉又遥远的低语,在心底轻响。
“真是熟悉的场面啊。”
声音如夜色渗入潮水,轻柔,却无处不在,“命运的重逢,如同前一轮赌局尚未散场。”
是千面者。
那盘踞于他记忆深处的梦魇,那在命运长河中不知多少次与他对赌、与他共舞的身影。
“犹记得……你举着这张卡站在我面前的模样。那一次,让吾欢欣,也令吾惋惜——”
“闭嘴。”司命冷冷低语,猛地摇头,想将那熟悉的低语从脑海中甩出。
他厌恶这种声音带来的无力感,就像一场注定失败却无法逃离的赌局,永远有人在看着他掷骰子——而他连骰子是否真实都无法确认。
烦躁之中,他干脆具现出那张“宿命赌徒的挽歌”。
一副四花色扑克牌于掌心缓缓浮现,他下意识地洗牌、切牌,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如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