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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像厅被查封的消息传的很快。
翟远回到屋邨的时候,察觉到有不少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幸灾乐祸、遗憾惋惜、冷眼旁观。
一副街坊里弄的烟火众生相。
等他重新回到家门口,站在窗户外面,明显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房间里亮着灯,赵美珍和翟瑶坐在桌前,心不在焉的干着穿胶花的老本行。
电视机上蒙着一层红布,预示着它可能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屋子里,赵美珍和翟瑶交谈的声音,传到翟远耳朵里。
赵美珍:“幸亏没有听你阿哥的话,跟那些做外包的工厂断联系,否则被别人抢了先,以后连订单都接不到。”
翟瑶:“我就惨啦,听他的话辞掉饭店洗碗的工作,今日再去问,老板已经用了第二个女仔替我,现在想回都回不去。”
赵美珍:“这种话不要在你阿哥面前讲,明天我陪你四周围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工厂招女工。”
翟瑶:“我当然知道。无所谓啦,都穷了这么多年,就当最近的好日子是做场梦,现在梦醒不就继续工作喽~”
翟远站在窗外,嘴角带笑。
还行,心态稳得住,就怕我没崩她俩先崩了。
“嗯咳!”
轻轻咳嗽一声,屋里母女两人顿时闭上嘴,齐刷刷看向门口。
翟远大模大样走进屋里。
瞥了眼桌上的胶花,他故作不满道:“不是讲过不要往家带这些东西吗?赵美珍女士,你作为一个未来大富翁的母亲,马上就要进入上流社会,这种陋习得尽快改掉啊!”
赵美珍和翟瑶对视一眼,纷纷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别是刺激到脑子了吧?
“瑶瑶,《飞越十八层》今日是不是放最后三集?你难道不想知道秋发和乐雯的结局?”
翟远随手扯掉蒙在电视上的红布,打开电视调到翡翠台。
可惜翟瑶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电视画面上,抬头冲他挤出个勉强的笑容。
赵美珍攥着翟瑶的胳膊,嘴里心疼的碎碎念叨:“电费,我的电费……”
翟远回头问道:“阿妈你说什么?”
“冇事啊!”赵美珍脸上立刻挂起笑容:“阿远,就算是上流社会也要吃饭,你肚饿不饿,我整碗鸡蛋面给你?”
翟远摆摆手:“不用,我在官记酒楼叫了外卖,参鲍翅肚全家餐。你们先看电视,我出去等酒楼伙计。”
说完直接走到外面,把房门重新关上。
“噫——”
房门刚一合拢,翟瑶眼神中便露出惊恐之色,喉咙里挤出丝尖叫。
她不停的用手拍打赵美珍:“死了死了,阿哥果然接受不了刺激,而且还要揽住我们一起死呀!”
赵美珍瞪了她一眼:“你瞎说什么!”
“你没听他刚才说吗?参鲍翅肚冚家铲(全家死绝)啊!”
翟瑶眼角余光盯着站在窗外吞云吐雾的翟远,低声道:“我看新闻里那些有钱佬破产之后,不少人都会跟妻儿子女一起跳楼,他不会也想这样做吧?”
虽然是无端联想,但赵美珍同样被翟瑶的话吓了一跳。
她咽了咽唾沫,强作镇定:“不会!你阿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话虽如此,但几分钟后,当翟远将酒楼伙计送上来的外卖逐一摆上餐桌的时候,赵美珍和翟瑶都不自觉的抿起了嘴唇。
“怎么,不合口味?”翟远奇怪问道。
母女两人同时摇头,强颜欢笑。
“那就动筷子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就算翟远想得再深,也猜不到母亲和妹妹思维发散得那么远。
他自顾自拿起筷子,夹了片海参往嘴里送去。
啪!赵美珍动作迅捷,一把叼住他的手腕。
“阿远,阿妈没文化讲不出大道理,但是小时候看戏时,戏台上讲诸葛亮七十三岁还在河边钓鱼,最后被皇帝选中做了大将军,还打赢了西楚的一个霸王。你现在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千万不能计较一时得失。”
牛哇!
翟远觉得赵美珍应该去明报上面连载这个故事,绝对比她穿塑胶花赚的钱多。
到时候一定有不少看连载专栏的读者给报社写信:速更,夜不能寐!
第31章 我只表演一次
翟远的录像厅关门第三天,连续两间极具规模的新厅便出现在屋邨。
两间新冒出头的录像厅,每处占地都超过五十平米。
座椅模仿了翟远独创的钢架床模式,分上下两层,放映设备用的是东洋产日立牌座地式大电视,30吋的电视柜直接贴在墙壁上。
票价仍旧是日间场两块,夜间场三块,除了场地设备,其他经营方式完全照搬。
“阿成,你那两间录像厅生意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邓泽成叼着支雪茄,手拿大哥电话,站在屋邨楼下,十足十一副大佬派头。
“放心吧家姐,绝对没问题,开张到现在每天十场,场场爆满,很快就能把成本收回来。”
根据港府去年统计出来的施政报告,秀茂坪是观塘区最大的公营房屋屋邨,整个观塘57万人口中,秀茂坪占了12万,而秀茂坪邨里则挤满了4万余人。
两间录像厅就算只做屋邨街坊的生意,也足够赚得盆满钵满。
“等我赚到钱,下一步就要继续开疆拓土,在翠屏、蓝田、顺利、油塘、牛头角这些屋邨里开满录像厅,到时候你和姐夫就可以退休养老了。”
邓泽成对着电话展望未来,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录像厅生意遍地开花的场面。
电话那头家姐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能赚到钱就好,费事整天在那个什么导演协会里混日子,你姐夫这次为了帮你费了不少心机,幸亏对面只是个不懂事的学生仔,虽然请了个流氓大状,但也只追回了自己的设备损失,否则这件事还没这么容易解决。”
“放心啦家姐,今次一定冇问题,等我把录像厅生意做大,导演协会那群人想排队擦我鞋都要看我心情。”
邓泽成笑声阵阵,完全忽略掉家姐口中的学生仔,又接着说道:“好了,先这样,晚上我带两瓶码头老鼠上家里探望姐夫,你不用做菜,我从官记酒楼带参鲍翅肚过去。”
挂断电话,邓泽成咬着雪茄深吸一口,满面春风。
他觉得做录像厅生意,是自己三十几年来最正确的选择。
之前凭家里的关系在导演协会挂了个会员名头,做导演拍了两部上映资格都没有的烂片,邓泽成因此没少被同行们取笑,如今有了录像厅,哪里还用看戏院脸色。
“扑你个街,等我录像厅生意遍地开花的时候,我就是全香江最大的发行,看谁还敢说我拍的是烂片!什么成家班、洪家班,以后香江只有我一个邓家班!”
邓泽成畅想着未来,决定现在就开始行动,重整旗鼓拍一部新电影,在录像厅试映一下。
他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一边往屋邨外走着,一边跟对面的人说道:
“喂,是我。你帮我跟搞一套设备,今次我决定拍一套四级片,我马上到公司,找两个编剧现在过来开会……”
屋邨人来人往。
邓泽成没有注意到,在他讲话时,旁边墙角有两个年轻人一直默默注视着他。
翟远黑着脸目送邓泽成走出屋邨,扔掉手上烟头,用力踩灭。
对方刚才志得意满的声音,仍清楚回荡在耳边。
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开录像厅、制作电影、抢占发行市场,这三步棋本来是翟远给自己定下的长期目标。
但是现在被邓泽成这么一搅和,难度顿时增加了无数倍。
这份难度跟邓泽成抢自己生意没有太大关系,他录像厅开得再大再豪华,翟远都能出招应对。
可这个二逼现在连跟脚都没站稳,行事就敢如此高调,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越来越多人注意到录像厅的发展前景,这块蛋糕转眼间就便会被分食干净。
“闷声发大财的道理都不懂,看到点利益就忍不住跟人炫耀,猪队友可怕,猪对手更可怕!”
翟远气的想冲上去给邓泽成脸上来两拳,强压下火气愤愤骂道。
在他身边站着陈家乐,虽然不知道翟远心里想什么,但看他阴沉的脸色,也猜到事情有点棘手。
“阿远,现在怎么办?”陈家乐问道。
“你猜将来的香江电影会怎么收场?”翟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
陈家乐一怔:“将来的事我怎么知道,而且这跟录像厅生意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我知道。
翟远心中暗道。
街边画廊被录像厅淘汰,录像厅也很快会被光碟淘汰,之后的光碟会撞上电驴、快车和比特彗星。
区别在于,现在用录像带看斯皮尔伯格,将来互联网问世,仍然有人看斯皮尔伯格。
科技的发展会令到工具不断迭代,但内容始终是王道。
香江电影死就死在后来生产不出新的内容,被进口大片打得抬不起头。
“还是死的不够快。”
翟远眯起眼睛喃喃自语。
既然现在邓泽成抢自己的生意,而且以后肯定还有新的资本进场,再想猥琐发育已经不太可能。
所以翟远决定,干脆直接把桌子掀翻,提前引进国外的铅黄电影,给本土三级片市场一点小小的震撼。
听说过《我唾弃你的坟墓》吗?
知道《德州电锯杀人狂》吗?
看没看过《花与蛇》啊?
至于像《阴风阵阵》《绅士与俏妞》《性莫停》等等,说出来都算欺负你们。
翟远这两天没闲着,翻阅了香江近十年来的大量的相关报纸新闻。
按照他查到的资料,香江最早引进国外三级片是在七十年代,大多引进的是东洋软色情电影,题材新颖外加演员是东方面孔,在本土市场还取得了不错的票房。
比如1976年在香江公映的《东京艾曼妞夫人》,票房收入八十多万,是这一年外国片票房的第十五位。
但随着进入八十年代,这类引进片制度虽然仍在继续,但引进对象却从国外变成了邻省宝岛。
究其原因,是随着香江电影市场开始发展,本土影院消化不了日渐增多的电影,于是愈发需要依赖外埠票仓,尤其是宝岛这个大票仓,因此两地电影公司交往密切。
还有个原因就是很多导演的作品,照抄了国外的剧情,引进原片你说尴不尴尬?
所以引进片逐渐倾斜向宝岛制片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