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彗敏委屈和愧疚夹杂在一起，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抽着鼻子昂起精巧的下巴，眼神倔强，强忍着没让泪珠滚落下来。
“我有自己的主见，你不能一直这样规划我的人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可不可以让我做自己中意的事？”
这话说出来，翟远暗道不妙。
有主见，俗称犟嘴。
翟瑶敢这样跟赵美珍说话，准得挨鸡毛掸子。
出乎预料的是，周妈妈居然连眼皮都没抬，只回头看了女儿一眼，便自顾自从口袋里翻出一块蓝布绸子，解开后露出里面装的一沓港币，有零有整。
“让翟老板看笑话了，这是你给我家彗敏的薪水，本来是九千块，现在只剩七千五百四十二块。”
她语气有点疲累的说道：“剩下的钱我最迟下个礼拜送上来，希望你大人大量通融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九千块薪水从银行取出来，周彗敏先还清了医院的医药费账单，包括邻居们的欠款，然后又给母亲和外婆买了礼物。
导致这才短短几天，就没办法全款归还翟远预支的薪水。
“伯母，我真的不是坏人。”
翟远看着老太太眼神中的疏离和警惕，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的是，周彗敏是周妈妈四十多岁才生下来的遗腹子，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对女儿的管教不可谓不严格。
平时学校里哪个男生跟周彗敏多讲几句，她都要考察一番对方的人格品行，学校有需要抛头露脸的演出，更不准她参加，就算周彗敏去做钢琴家教，她也要在楼下等候，尤其不准在家里只有男人的时候让她去。
撑起一片千顷地的大棚，里面只有这一朵花。
以至于另一个时空的周彗敏在初出道时，虽然立刻得到宝丽金和百代两家唱片公司的邀约，却被周妈妈极力阻止。后来TVB又请周彗敏给歌神许官杰的MV做女主角，又遭到老太太反对，直至九十年代，她才逐渐被允许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
不好说是不是一种病态的保护，但某种程度上的确限制了她的星途。
后来某三字女星被爆出做淫媒，给钱就飞往海外陪客，她公司即刻甩锅买话题把周彗敏推出来挡枪，标题危言耸听，倒是符合港媒一贯的传统，可惜这个谣言连外省人都不信，本土更是一片嘘声。
总而言之，现在十六岁的周彗敏要被周妈妈带回家了。
“差你一千五百块，这个是借据。”
周妈妈把钱放在桌上，往前推了下，又掏出张欠条放在上面。
然后再不说话，直勾勾盯着翟远等待他的答复。
“行吧。”
翟远被她的眼神看的发毛，连不用还了这几个字都讲不出口，这老太太的威慑力比赵美珍可大多了。
“跟我回家。”
周妈妈一句废话没有，拉起周彗敏便往外走。
周彗敏自己感觉理亏，不敢看翟远，把头一低，眼泪就啪啪摔落在地。
这事闹的，煮熟的周彗敏还飞了。
翟远心里嘟囔，眼睁睁看着周妈妈拉着女儿离开。
母女两人走到公司门口，周彗敏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挣脱母亲的手，又回头朝翟远跑来。
“翟先生。”
她从斜挎的小肩包里翻出来一盒磁带，双手递到翟远面前，眼泪还没干，鼻塞听起来声音发闷：“这是我按照要求灌录的盒带，希望你能用到。”
翟远接过盒带还没开口，周彗敏便又冲他鞠了一躬，低头的时候说了声对不起，旋即就转身跑开。
“可惜啊！”
翟远现在大厅，看着门口空荡荡一片，幽幽叹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比谁腿更长呢！
“老板。”
这时候，吴语森从外面走进来，见翟远怅然若失现在大厅。
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唉，别提了，心情不好。”
“发生什么事？”
“失恋。”
“……”
吴语森变成无语森，不聊正经事的时候，才察觉到翟远也是个青春期的少男。
他突然凑近很八卦的问：“我刚才在楼下见到那对母女，那个叫周彗敏的女仔哭得很伤心，谈恋爱家里不允许啊？”
翟远正要解释，两只手都抬起来打算输出一番，猛地反应过来又把手放下。
他瞪了吴语森一眼：“你管得着吗？”
“好奇，好奇啫。”吴语森搓着手笑道。
“让你联系狄泷和周闰发，情况如何？”翟远问。
“正要跟你讲这件事。”
吴语森说：“狄泷那边答应的很爽快，但是他要十五万的片约，如果九一娱乐肯签他的话，他可以降到八万。”
翟远想了想，感觉狄泷好像没有要签的必要。
毕竟滤镜是滤镜，生意是生意，这位老影星最后的辉煌大概就是《英雄本色》了。
“三十万签两部吧，如果成绩好我还想拍《英雄本色》续集。”
翟远犹豫片刻，没有还价。
即便是从邵氏外借演员要加价，现在的狄泷也不值这个价格，因为目前除了邵氏，他在外面根本接不到戏，甚至身为邵氏的签约演员，他在公司也快无戏可拍，前年还能参演七部电影，去年只剩四部，今年只有两部，属于混吃等着被开除的待遇。
吴语森在听说他有拍续集计划的时候，多看了翟远一眼。
脸上笑容更加安心轻松：“好，我会跟他讲清楚。”
“周闰发呢？”翟远多问了一句。
吴语森跟川剧变脸一样，笑容瞬间变得勉强：“换过第二个吧，这个人……”
他话没说完，只嗤笑着摇摇头。
“要价太高？”
“那倒不是，本来一开始大家聊得很开心，不过他听说是你的公司开戏，担心影响自身形象。”
吴语森说的比较委婉，不过翟远还是能听懂。
担心影响宝岛市场呗。
本着尽量不动原版的想法，翟远决定再争取一下。
他对吴语森说：“打电话给他，我亲自跟他谈。”
吴语森拗不过，只好又再次拨通周闰发的号码，将大哥电话递给翟远。
“喂，发哥。”
翟远很客气的开口：“我是九一娱乐的翟远，公司打算开部戏给你，现在剧本已经搞定，有兴趣的话今晚找地方坐下慢慢谈？”
电话那头呼吸声顿了几秒。
紧接着，响起周闰发义正词严的声音：“翟老板，我想我们两个也不是很熟，所以这个电话号码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呢？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来好不好？”
嘟嘟嘟——
翟远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难以置信的眨眨眼。
老子现在大小是个制片人，你一个小演员居然还跟我装起来了？
你简直无法无天！
第129章 截胡
“嗤——”
仿佛车胎被放气。
翟远拿着电话愣了几秒，胸中一团郁气从他牙缝里缓缓吐出。
吴语森看他这个状态就知道，肯定是被周闰发给撅了。
一个从南丫岛走出来，被广府、黄埔甚至新界原住民都瞧不起的乡下仔，终于混到可以在邵氏拍戏，许文强这个角色更是红透半边天。
这种环境下，周闰发当然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
最近几年唯一影响他声誉的，就是所谓的勾搭爵士夫人换资源，被人用枪指着头的那件传闻。
但就算去洗胃，他也要冠上情深人设，对媒体讲是因为失恋，所以选择喝洗洁精寻短见，才会被送进医院。
这样个一心往上爬的乡下仔，让他放弃宝岛市场，本身也不现实。
翟远尽量不去道德绑架别人，奈何周闰发刚才在电话里的语气太膈应人。
你还是票房毒药就敢这么嚣张，如果成了神仙发，岂不是寸到要在片场打内地女演员？
“其实不止是你，许鞍嬅导演也请过他，同样被他拒绝。”
吴语森开口安慰道：“这样说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我知，那部《投奔怒海》嘛，不过现在外面个个都说，是他给华仔出头的机会。”
翟远点一点头，询问吴语森：“不讲那个扑街，邵氏是不是还有个演员叫万子良？”
“万子良？”吴语森想了下，摇头道：“不太清楚。”
“你去问狄泷，他应该知道。”
翟远搓了把脸，还是把主意打到邵氏头上。
邵六叔现在虽然是自由总会的名誉会长，但同时又捧李翰祥、汪敏荃这群爱国明星，称得上两边下注，借几个小明星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那我现在就给狄泷打电话。”
“好。”
万子良，应该是香江电影圈最适合平替周闰发的演员。
走相同的大亨路线，经历过同样的婚姻，但是两人结局却差了太多。
流氓大亨时期，他甚至一度盖过许文强的风头。
可惜后来因为跟无线交恶，转行北上做生意，然后亏到扑街，又有病魔缠身，几乎息影。
翟远摩挲着下巴的青茬，心中又骂了一句。
捧人谁不会？拍完《英雄本色》就让万子良拍《赌神》，还有什么喋血、纵横、追女仔，全特么给你截胡喽！
…………
西贡清水湾，邵氏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