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256节

  她收回目光越过结霜的玻璃窗,对面楼房灯光全亮了起来,隐约能看到厨房窗口的腾腾热气和客厅里一家人准备吃饭的身影。

  已经万家灯火。

  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吃饱喝足,钱进就以‘明天还得早起上班’的由头将人全给送走了。

  魏清欢还要收拾厨房,钱进拉着她手腕进卧室:“明天让刘大甲他们过来收拾。”

  丈夫火热的掌心,激得她肌肤生出火烧火燎的异样感。

  她甩开手仔细检查门窗,确认都反锁之后才袅袅走进卧室。

  看着钱进准备好的热水,女老师的红潮从耳尖漫到锁骨。

  钱进从背后拥抱。

  即使隔着两个人的衣衫也能感觉到彼此那股热气。

  钱进抚摸着她的手腕,突然问道:“这链子你怎么也系在手上?”

  魏清欢说道:“我还想问你,怎么送我那么多银手链呢。”

  钱进嘻嘻笑,咬着耳垂喷着热气说:“这是系在脚腕上的!”

第142章 钱校长主持报志愿,钱队长办起新企业

  距离腊月越来越近了。

  国棉六厂内外是天寒地冻。

  白东风慢悠悠走出来找了棵树后撒尿。

  一泡尿哗啦啦的尿完。

  他没有回去,而是在寒风里点了一支烟,倚着大杨树开始发呆。

  没法回去。

  只要一回到那个仓库改建的临时宿舍,他就能听到母亲的呜咽:“作孽啊,这铁架床的板子把我骨头硌得生疼……”

  但待在外面也不舒服,不光是天冷还因为噪音大,旁边就是细纱车间,此时正要工作小组在加班加点赶制一批出口东南亚的精梳纱,机器轰鸣声穿透寒夜清楚进入他耳朵。

  很烦。

  往日他还挺喜欢这声音的,因为车间里机器日夜轰鸣代表工厂效益好,工厂效益好他这个后勤小领导就有利可图。

  然而如今他住在了车间旁边,往日动听的声音此刻变成了钝刀刮他耳膜。

  他不想住这地方,想想白天同事看自己眼神他就无地自容。

  现在厂子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很多:

  照顾生病师傅是图人家房子……

  阻拦师傅子女回城见最后一面就为了占下人家房子……

  贪污了不少东西家里竟然攒下了四千块钱……

  等等等等。

  各种流言蜚语不可避免的进入他耳朵,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不是流言蜚语,是事实。

  倚着树干仰头看星空。

  今晚没雾,苍穹万里皆为星河。

  他在反思自己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的。

  房子没了。

  工人新村的房子被师傅的儿子夺回去了,他父亲去泰山路想要回旧房子,居委会答复是做梦都别想,泰山路已经人满为患了。

  媳妇要没了。

  从那晚上开始,孙玉兰就跟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是愤懑于他家里明明有四千元的大额存款,平日里却对她百般克扣,还骗她说家里的钱都用来大吃大喝了,没什么存款。

  二是没了房子的男人不如流浪狗。

  在他找到这个临时宿舍后,孙玉兰只看了一眼就收拾自己东西回娘家了,她说老娘黄花大闺女嫁你二婚男人图什么?不就图跟着你后勤主管住工人新村、吃香喝辣吗,结果现在住狗窝?

  当时父母被她话刺激到了,没有阻拦她而是任凭她离开。

  现在再想把媳妇从娘家接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越想越气,他忍不住一脚踹在杨树上。

  树梢上积攒的余雪洒落下来,落在头上化成冰水顺着衣领流到脖子里。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还有什么时候见过来着?

  他想起来了,1972年冬天他拜钱忠国为师,师傅领着他穿过雪地进车间纺纱。

  当时进入车间后,师傅曾经语重心长的留给他一句话:

  “做人就像纺纱,一根纱丝歪了整匹布就废了,坏念头可以有不能实施,一旦实施那人的一辈子就坏了。”

  我的人生是不是坏了呢?

  他正在惆怅。

  突然一只后脑勺一疼,整个人迷糊过去。

  等他醒来后,等等,自己是疼醒的!

  有人在对自己拳打脚踢,把自己打的抱头惨叫:“救命!饶命!英雄好汉饶命啊!”

  一道哨声响起,打自己的人快步离去。

  白东风哎哟哎哟的爬起来,还没等着看清自己在哪里,后腰眼上被个铁管顶住了:“别动别出声,否则打死你!”

  “我不动我不出声,”他举起手说:“同志,厂里的东西你随便……”

  “少废话,姓白的,我这次来是警告你一声,管好你爹娘那两条疯狗,再去招惹钱家人,那么下次嘿嘿。”冷笑声中,冰凉的枪管顺着他的脊梁滑到耳根。

  白东风听闻此言却不怕了。

  虽然浑身剧痛可胆子壮了并且冷静下来了。

  他还以为碰上专偷国营大厂的大偷了呢。

  这种大偷心野的很,全是亡命之徒,为了一卷纺织布就敢杀人。

  如今得知来人跟钱进有关他不怕了,他知道钱进有好单位有社会地位,不敢沾染上人命。

  这样他忍着脖子和后脑勺的生疼转过头去看向来人,傲然说:“拿把破枪吓唬谁呢?”

  “反正你们已经打过我了,有种就打死我,反正我现在一没房子二没老婆,活着也没什么趣味了。”

  “倒是那钱进又有新房又有新媳妇还有好工作,我看我死了他怎么办——现在谁不知道我俩的新仇旧恨?我被打死了,政府先抓他!”

  他想先装狠为强,镇住对方。

  结果对方仰头大笑,摘掉帽子让他看自己的样子:

  “政府抓他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怕你看见我样子,我不怕任何人看见我样子。”

  “因为我打死你以后我就自首!到时候跟钱进有什么关系?嗯?!”

  “实话告诉你,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钱进,是有人花一千块钱和给我弟弟安排一份工作为条件,让我来收拾你。”

  “所以你要是识相,你好我也好,咱们好好活。你要是不识相,老子一枪毙了你,然后向组织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白东风顿时慌了。

  还有这操作!

  这钱进到底什么来头?

  路子太野了吧!

  他赶紧说道:“同志,听我说,奥斯特洛夫斯基曾经说过,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生命很宝贵,怎么能用金钱和什么狗屁工作出卖给别人……”

  对方不废话,拉动枪栓‘咔嚓’一声响,打开保险后将枪口顶在他额头上。

  白东风可不是硬汉。

  他双膝一阵抖动,顿时双腿一软跪下了。

  对方俯瞰他冷哼一声,抬起手朝着天就扣动扳机:“嘭!”

  巨响声中,火光四溅,一枚弹壳迅速弹射出来。

  对方将枪口再度摁在他脑门上。

  子弹出膛动能极大,枪口此时滚烫,直接顶在脑门上烫的他掉眼泪:

  “行行行,不敢了不敢了,以后不敢去招惹他了!”

  来人捡走弹壳转身离开:“下次再找上你就不是请你吃一顿打了,是请你吃一颗枪子!”

  确定人走了,白东风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踉跄跄去找路。

  其实他们就在国棉六厂旁边的火车线上,这地方只有火车经过比较荒凉,野草灌木丛生,刚才一时不察他没认出这熟悉的环境。

  回到临时宿舍,他一头撞开铁门钻了进去。

  赵大红‘哎哟哎哟’的声音适逢其会的响起:“作孽呀,真是作孽呀,我睡的都是弹簧床垫子,多少年没睡这木头板子了……”

  白江山则坐在铁皮桶改造成的板凳上对着一枚郝建秀小组铜质奖章生闷气:

  “现在什么世道、什么世道?连郝建秀小组的奖章都能扔,年轻人没有一点荣誉感了!”

  白东风不说话,一头扎进床上一动不动。

  赵大红没忍住,爬起来问他:“你怎么、哎哟,你不是去撒尿吗?叫汽车撞了吗?怎么成这样了?怎么裤裆都湿了!”

  白江山闻言赶紧拽起他来:“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白东风没有发火的力气,他摆摆手,虚弱的说:“爸妈,算了,工人新村的房子算了吧。”

  “咱的住处另想他法,工人新村的房子就断了念想吧。”

  赵大红一瞪眼:“凭什么?咱可是……”

  “凭我还想要命!”白东风悲哀的说,将刚才的遭遇重复一遍。

  “他们真敢动枪?”赵大红难以置信。

  白东风说道:“一命抵一命,人家一千块钱加上一份工作把这事给办了。”

  赵大红难过的说:“咱家本来有四千块来着……”

  白东风苦涩一笑:“重新攒,慢慢攒,只要我还在后勤当领导,还怕没钱花吗?现在着急的是房子。”

  “爸,你们机械厂不是快要分房了吗?咱该送礼就送礼吧,算了,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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