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每个角色偷练一万次 第27节

他歪着头,夹烟凑近嘴边,目光炯炯地看向镜头后的导演。

态度很明显,对方不接话茬,不捧一下哏,他这后续的话也就不说了。

这个点又是《二十四城记》原本剧作中没有的一段。

陈建宾在演这段戏的时候,全程和镜头外的导演没有半点互动。

但徐横舟就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想都不想,自然而然的就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要问一问镜头后面的导演。

导演贾樟轲很惊喜。

他比徐横舟的感触要更多。

宋卫东这个角色的这一段台词说的是,厂子在他们这些厂子弟印象中,与外界联系的桥梁是什么。

而徐横舟透过镜头直接向导演提出这个问题,而且是一副对方不回答、不回应就不罢休的态度。

正好是通过这种行为将这个问题的答案提前回答了!

贾章轲如徐横舟所愿,接着话茬问:“发生了联系的是什么?”

徐横舟一副你一定想不到我这个答案的表情,口吻也拽上天:

“嘿,是打架,啊!”

尾调无限上扬。

心里莫名美了会儿,他觉得对方必然是会好奇的。

就溯源地解释:

“就是我们厂啊,所在的这个东郊这块,解放以前呢,就是一个民风特别强悍,就打架斗殴比较多的一个地方。”

“所以吧,当时我们就是和地方上的这个小孩儿啊,老是有这个冲突,打来打去。”

“整个这个双桥的附近都打遍了!”

徐横舟说激动了,摇摇头把烟给掐了,摊手:“一般都是我们赢,这没办法,我们厂人多啊,我们就是这个厂里的,出去就是一大群。”

他双手虚虚地围一个圈,然后小圈变大圈:“他们啊,就比较分散了,分散在这个周围。”

吸吸鼻子,继续:

“所以他们就想出一个招,就什么招呢,打这个伏击、埋伏!就是藏在一个地儿,看我们出去的人少啦,或者是走单啦,就团团围过来。然后就是那个揍啊,哎呦喂。”

“那怎么办?我们就反攻呗,反正是今天你打我,我明天我打你。”

说到这儿,他想到自己就经历过这么一场围攻。

徐横舟还没说话呢,双手在前虚握,先摆出个骑单车的架势来。

“我记得就有一天中午,我把我爸那个凤凰二八的单车,趁我爸不在,就那个兴奋啊,跨上就骑,骑着骑着骑着唉,我说怎么不对?

好像骑出我们厂的这个势力范围了。

我想这可坏了,赶紧骑着往回撤,结果就来不及了,这一帮小孩儿围过来,这不就给堵住了。

然后被抓住之后吧,我就记得把我给押过去了。当时我想完了呀,这一顿揍是跑不掉了。但是这车我得带回去啊,不然我爸那还有一顿揍。

我记得当时那个孩子头叫做周超,见到周超的时候我就怕得不行。

尤其是啊,周围的小孩还都起哄学电影里面那个什么,我宣布代表人民判你死刑。

结果啊,就周超我到现在都还印象深刻的是他说的一句话,那句话啊,是——”

徐横舟回忆到这里,神色有些复杂。

当年不懂的那些东西,几十年后回想起只字片语,竟然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感触了。

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有些事情有些人当时不觉得,但就是影响了你一辈子。

他想起来自己从书上看到过一句话: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徐横舟叹了口气:“这周超说呀,我看在今天周总理去世的份上,我饶了你。”

第29章 早恋

陈建宾听到徐横舟说出这句台词,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表演《二十四城记》宋卫东的那一刻。

这段长达七分钟的表演,一共要说1300多字的台词。

在陈建宾刚刚拿到剧本的时候,随意扫下台词,就发现前面有一半对他而言都是废话。

或者说,在任何一部电影作品当中,这种毫无意义的大段回忆性质的长篇累赘的台词都是废话。

他都能够想象得到,观影者在看到这段长达七分钟的表演的前半段时,一定是越看越无聊,可能不到一分钟就会失去兴趣。

谁乐意听你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回忆自己的童年?

这对观众来说,和听自己家里那些老一辈,天天重复自己年轻时候的光辉历史有什么区别?

可他毕竟是专业演员。

就算是再枯燥的剧情,再无趣的台词,他都得钻研出花来。

更何况,从三分半钟起。

也就是徐横舟说出的这句台词,不管是在当时读到剧本时,还是在此刻听到徐横舟说出时,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心灵。

瞬间就和导演和这部电影产生了一种情感上的共鸣。

仿佛内心深处悄没声息地伸出了一只触角,直接放置在了变幻莫测、风云涌动的大时代中。

那种岁月变迁的磅礴历史感席卷而来,让触角颤栗不已。

而对于这一整段表演来说,前面那一大段冗长的长达三分半钟的自述,就是用来静待触角慢慢钻出、小心试探的。

如果没有前半段的枯燥铺垫,那么这句台词再如何震撼心灵,都是无法被感受到的。

所以说,徐横舟前面三分半钟的表演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原本,陈建宾一开始看热闹中其实带着些审视态度在。

毕竟徐横舟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古装,顶着一张小白俊脸,去演一个年近中年的工厂副主任。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挺离谱的。

这么说吧,徐横舟一开始的台词说的也算有圈有点,但是现实条件环境摆在这,又没有换装,也没化妆,场地也不行,怎么都很难让人有代入感。

更何况,这还是一段纪实的伪纪录片表演片段。

可就从徐横舟直接越过镜头,给镜头后导演递烟的那一刻起,陈建宾就觉得神了。

说到厂子和外界之间唯一的联系是打架时,那种硬生生要等着镜头或者导演来追问的蛮横态度,也是让他眼前一亮。

有的时候你看一段表演,看的是人。

但有些时候你看的是一种感觉。

前三分半钟下来,徐横舟通过自己平实但又真实的表演,让现场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忽略掉了徐横舟此时的装扮,以及他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容。

反而是通过徐横舟前几分钟台词中对自己的自述,描绘出了一个生在工厂、长在工厂,以工厂为家的大厂子弟的形象。

徐横舟用自述的口吻说出来的那段人生是他自己的,却又好像不只是他自己的。

众人发现徐横舟说完那句让人感到震撼的台词之后,整个人的表演状态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上一刻还是叹息中带着沉重。

下一刻,身体微微摇动。

脸上带着春暖花开的笑意:

“我也是早恋。”

也——这个字很妙。

就像他能那么快地从伟人去世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提及自己青春懵懂的早恋美好。

也应当是能够快速地从厂子被转让,这件让人感到有些伤怀、不安的事情中脱离出来,回顾一下过去的大好春光,憧憬一下未来的锦绣前程。

徐横舟舔了舔嘴唇:“早恋啊,这个早恋,16岁,是16岁,我当时上高二。”

想了想,说是早恋,好像又不是早恋。

“我们这个啊,高中是两年制,就是上两年就毕业,在高二毕业啊,毕业的时候谈了个朋友。”

“他们家呢,是东北啊,也是从这个东北过来的,然后毕业的时候就考上了这个西南医大,当时呢,我也是想考的,但是我的家人反对。”

徐横舟努力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

“这个反对啊,主要是我们当时,我们这个厂各方面的福利待遇都特别好,家里人啊,就是说你要是考上了这个大学,那你毕业要是给分配到别的地方,那怎么办?”

他用食指在桌面用力地点了两下:“就非要让我留在厂里,就是顶我爸的那个班。”

徐横舟睁了睁眼睛,把眼皮抻开些。

“学技术,技术吃香嘛。”

“当时。”

“我就留在我们厂里了。”

他说着说着又点了点红漆台面:“当时我们厂真的,不错。”

“你看就78年,就咱们对外打的那场反击战的时候。军需品的需求量特别大,咱们厂子不停地有订单下来。但是这过几天就不行了,厂子的效益越来越差,就是这个时候女方的家里看这情况就不同意他们家女儿再跟我来往了。”

徐横舟挠一挠脑门:“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有一天,她跟我分手那天,我在滑旱冰,嗯,她来找我,就是在冰场嘛,周围不是有那种网子吗?就是铁丝的那种网子。”

他边说边比划:“这铁丝网不是有洞吗?她拿着冰棍就站在外头,我站在里头。然后她就给我吃那冰棍,我就在那吃,她就喂我,完了吃了两口,她就跟我说——”

“她说什么呢,她说咱们太年轻,感情呢不成熟。”

“我一听就明白了,完了呢我就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我说要不咱们就分手吧!”

“她立刻就接茬,说,这可是你提出来的。”

徐横舟露出一个笑,苦不苦甜不甜的:“哈,她反过来说,这是你提出来的。我说对对对,我提出来的,然后她就走了。”

说到这。

徐横舟脑海中一直追逐着的灵光,又闪了一下。

他问镜头后的导演:“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贾章轲摸不透徐横舟会说什么,但他很期待:“什么?”

徐横舟就乐呵:“我发现这段时间卫视上重播的《血凝》,就是山口百惠演的那个,特别有名的杏子头,她头也不回的,转身走的时候就是这个发型。然后吧,我老婆,就是材料科的哈,她就特别爱看重播的《血凝》,我呢,也跟着看。”

他脸上带着自我调侃的笑,直直地望向镜头:“我吧,虽然早恋了,但也没能早结婚;可这虽然吧,早恋失败了,但也娶上了挺好的老婆。”

表演就此结束。

贾章轲好长时间没能言语。

现场的掌声却响得很热烈!

掌声停歇时,贾章轲导演才出声,问徐横舟:“农民的气质你能演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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