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脸上浮现出一点极其克制的温和:“将军回城途中未忘整肃军容,属下皆能保持军纪,实属不易。”
语气轻得仿佛是赞赏,一切如常。
他又微一点头,接着吩咐:“你辛劳多日,先至贵宾楼休息,明日再整理具体战报,呈予帝都。”
一字未提战败,未提撤退,未提责任。
鲁道夫胸腔里的那口气总算缓缓吐出,这一关,他勉强过了。
可他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埃德蒙公爵会真的放过他。
那双淡漠如冰的眼睛,只是将刀从他脖子上挪开半寸,随时可以再落下来。
他必须立刻行动,必须尽快联系自己在帝都的亲朋旧故,编织一张能护住性命的网。
把撤退、弃守,甚至临阵离开的举动,尽可能包装成“稳妥保全力量”的决策。
想到这,他低下头,向公爵行了一个沉稳的军礼式鞠躬,然后转身跟随管家的脚步,踏上通往贵宾楼的长廊。
鲁道夫脚步渐远,门扉轻掩。
埃德蒙倚窗低声道:“他有超凡骑士高阶的实力,不能大意。多找几位马上动手,务必干净利落。”
亲卫立刻领命,沉声应诺,转身匆匆离去。
埃德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椅上站起。
他伸手取来地图匣,将沉重的卷轴一幅幅摊开在长桌上。
烛光映着战图边缘,被磨损的角已呈毛边,像北境破碎的防线。
他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犹豫,哪怕刚刚确认了最糟糕的局面。
“冷静。”他低声自语。
三万人是他现在手上能直接调动的全部兵力。
加上若能三日内完成全境动员,再向各家贵族施压、威逼利诱在北境各方势力,总共或许能凑齐七万。
还是有很大胜算的,而且只要能拖住……帝都就会动,他必须为整个帝国守住时间。
他以迅雷般的节奏展开部署,将响应划分为四级目标:
一级动员目标:寒铁军团、银牙军团与断锋军团,皆为直属军,三日内完成集结,归于新霜戟周边。
命副将率先部署防线,修复河防、布设火油坑、砍伐遮蔽林地。
二级响应目标:向忠诚度较高的边境将领,如赫顿伯爵、赛尔家族发出“紧急战召信”。
三级争取目标:针对掌控力不强的军力,如南方来的开拓贵族和帝国第六与第十二军团让他们仍驻扎自己的地盘,但暂时不能指望。
四级拒绝目标:部分有与蛮族私下接触的家族,秘密起草“查杀名单”,一旦动员令发出仍拒不响应,立即派影卫执行肃清。
同时他下达政令:行政资源调动全面战时优先,包括粮食、铁矿、铠甲、牲畜与运输马匹。
工匠昼夜不歇,三倍速生产兵器、盾甲、攻城器械。
地方粮仓冻结,全境改采战时配给体制,按战线层级优先分配。
任何阻挠调配者,立以“危害军令”罪处置。
凡拒绝应召者,一律通缉、抄家、没收领地。
他知道这会得罪许多贵族,但此刻没空妥协。
他要的不是他们的心,而是他们的兵。
之后,他又提笔写下数封书信。
第一封是写给帝都,主动上报风炎谷溃败,请求情报支援。
关于鲁道夫,他笔锋一转,淡淡写下:“第六军鲁道夫将军,风炎谷奋战至最后一刻,壮烈殉国。”
第二封,是写给他那位女婿——路易斯。
路易斯是他如今最信任的亲族之一。
他治下秩序井然,商业繁荣,民心稳定,几乎是北境唯一没有被战争与疫病侵蚀的奇迹。
但终归来到北境只有三年的时间,根基不稳,军备薄弱。
埃德蒙在信中婉转表达担忧,并提醒他,守好北境东南部,东翼必须坚挺。
……
一共亲笔写了几十封,他把所有信件封好,盖章、上蜡,一封封交给候命的疾风鸟,让它们即刻奔赴各地。
…………
雾色在山谷间翻涌,如同缓慢沉落的潮水。
清羽岭的清晨带着刺骨的寒意,湿冷的风裹挟着细细的雪粒,打在皮甲与披风上,化作冰凉的湿痕。
路易斯站在半腰的崖壁平台上,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越过平台外的峭壁,俯瞰下方正在成形的防御工事。
沿着谷道蜿蜒的折叠式木铁拒马,配合燃烬油火的喷口与机关陷马坑,像一条布满倒刺的钢铁巨蛇蜿蜒在雪地间。
偶有工匠揭开覆盖的雪布,露出倒刺铁索的冷光。
弩车和炮台被推上新立的支架,木轮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那边的滑槽角度再调高半尺。”路易斯抬手指向高处的岩壁。
一队披着雪白披风的骑士立刻应声而动,拖着粗木梁与火油罐,沿险峻的山道攀向预定位置。
虽然这建议无关紧要,主要是路易斯显示一下存在感。
另一侧的士兵正用撬棍与铁楔将巨石卡入石槽。
一旦松闸,这些数百斤的石块便会顺着滑道倾泻而下,化作致命的山崩洪流。
他抬眼望向谷口深处,那是敌军必经之路。
若他们敢闯入这条雪雾笼罩的峡谷,便会被困在立体交叉火力与坠石打击的炼狱中,这是路易斯亲手织就的杀机之网一部分。
这时一名骑士骑着满是白霜的战马赶到,递上带有霜戟城印章的信函。
路易斯接过,扫过封蜡的裂口,展开羊皮纸。
字迹仓促,墨色未干,行间透着冷厉的急迫。
埃德蒙公爵报告北蛮主力已越过西北防线,并描述了敌军在阵亡后引发的可怖异象。
他命路易斯严守东南要道,不得调离。
路易斯将那封由军务厅盖了三重火漆的信件折好,像随手收起一份账单般,塞入书案的暗格里。
事实上在信抵达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信中大半内容,甚至更多,毕竟自己开了挂的。
每日情报系统越靠近战争,信息便越急促,越密集,也越让人心生不安。
那支怪异的北蛮大军,就像被一层层剥开的冰霜外壳,露出里头的血肉与倒刺。
在这些情报中,有两条最为重要。
第一条:【北蛮士兵战死时,尸体瞬间燃起扭曲的植物血肉火花,释放灼热红雾,覆盖附近的北蛮战士,使其愤怒与力量暴涨。唯有打断其愤怒情绪,方可终止增益。】
这一条,让路易斯眉心沉下。愤怒本是战场上最廉价、最汹涌的燃料,而敌人竟将其转化为可传染的力量。
于是他召来希尔科,命其在最短时间内研制出一种秘密武器,专门用来对付这种东西,但是毕竟没有实战过,所以有多少效果还不好说。
第二条:【一支五千余人的北蛮大军,七天后自冰海郡翻越清羽岭,直趋赤潮领腹地。】
这条情报,让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清羽岭那是他成名的地方。
一道被刀锋与积雪雕刻出的峡谷,狭窄到能让一支军队在一日间化为尸丘。
他便是在那里切断了,雪誓者的援军。
所以在这封信到来前数日,他已悄然离开主城,带着选锋部直赴清羽岭,在蛮军必经的峡谷设下陷阱。
当敌人出现在谷口,等待的将不是一场遭遇战,而是一场被精心编排、注定要让北蛮在此失血成河的埋伏。
第284章 魔焰地狱
卡洛斯·碎斧,出身碎斧部落,是族长的亲子。
然而那一日提图斯的战斧劈开了他父亲的头盔,血溅三丈。
卡洛斯怒吼着扑上去,却在下一瞬,被灼恸藤庭的低语钻入耳中。
直接修改了他心底的愤怒,将父死之恨化为一潭死水。
等他再抬起头时,仇人已成主人,敌人成了信仰。
此后他以全新的忠诚追随提图斯,被他亲点为麾下新锐。
但这一次军令将他派往东南方位时,他心中却满是不屑。
主力正与帝国北境的硬骨头血战,他却被调来攻一个荒僻地?
东南防线?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些偏僻的山岭与峡谷,守军是帝国最边缘的杂牌。
即使有少许骑士,也挡不住自己五千精锐的锋头。
这不是荣誉之战,而是浪费他在主力战场上建功的机会。
从冰海郡南下的数日里,他的轻视得到了印证。
他的军队像猎狼碾碎雪兔一般,轻易击溃冰海郡沿途零星的帝国小驻军。
那些士兵甚至来不及吹响号角,就被斧刃与长矛淹没在雪地。
胜利简单得让他觉得乏味。
当他立在清羽岭谷口,望见两侧高耸入云的雪崖时,心底的那份轻蔑更深了。
这是一道夹在两山之间的窄谷,谷口笼着清晨的雾气,白得像一团死气沉沉的兽毛。
卡洛斯勒住坐骑,抬眼打量。
两侧山壁沉默无声,没有烽火,也没有哨骑。
他嗤笑一声,心底的判断更坚定了:真是个愚蠢的猎物,这样好的伏击地居然没有派人来驻守。
等他率军踏入其中,整个北境东南部将被他踩在脚下。
而他全然不知,山雾背后,已经有一双冷漠的眼睛等待了多日。
…………
清羽岭的寒风裹着雪粒扑打在脸上,像无形的刀片。
路易斯站在峡谷一处被岩壁与积雪掩盖的制高点,背后是一列列静待命令的骑士。
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骑士快马冲上谷口,盔甲上沾着未干的雪雾。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说道:“路易斯大人,敌军先锋,已进入北侧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