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前最后一幕,是骑士整齐冲入营地、动作如镜面倒影般无声默契,将所有幸存斥候迅速压制、缴械。
冷冽的金属扣响声、沉重的呼吸、熟练的脚步交织在一起。
随后,是沉入冰冷黑暗的虚无。
…………
意识回笼,是在一片冰冷潮湿的空气中。
维萨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光亮,而是来自背脊的寒意
是石壁贴着后背,粗糙坚硬,带着地下潮气的湿润。
手腕一动,立刻拉扯出铁链的声音。
她被反绑着固定在地牢的墙边,脚踝也铐着锁扣,活动范围不过几步。
她努力抬头,才发现这是一间构造规整、用灰黑石材砌成的地下牢房。
铁门厚重,门缝狭窄,仅透出一道微光。
这是赤潮领的地牢。
不是简陋的临时囚笼,而是标准化、长期使用的关押设施。
她甚至能嗅出墙壁上残留的腥臭气味,混着锈与血。
脚步声传来。
沉稳、规律,不快不慢,是常年训练出来的军人步伐。
铁门开启。
四名穿着赤潮制式铠甲的守卫鱼贯而入,后方跟着一人,身穿黑色官袍。
审问官面无表情,走到维萨面前,没有废话,语气冷淡而直接:“姓名,所属部族,任务目的。”
没有人回应他,于是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里,赤潮领以极其帝国化的方式展开审问。
他们分开了每一个人。
每间审问室都由一名主审官、一名记录员和两名卫兵组成。
问询内容几乎完全一致,每人所吐露出的蛛丝马迹都被迅速记录归档、交叉比对。
即便是刻意说谎的地方,也在信息重合中被迅速戳破。
维萨被留到最后。
她在黑石墙的囚室中坐了大半天,终于被带往另一间相对明亮的审讯室。
她没被拷打,也没遭羞辱,只是被押进一间黑石铸成的小审讯室,坐在一张固定铁椅上,双手被链锁束缚在扶手上。
眼前坐着一位中年人,穿着整洁黑衣,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维萨,”他不念称谓,开门见山,“你的同伙已承认自己是蛮族血统,参与了未经通报的边境进入,构成军事间谍嫌疑。”
维萨目光淡漠,不语。
对方盯着她,继续道:“你身上的羽骨簪,只有寒月部旧人佩戴。”
这句话如同一柄小刀,在心头划开一线。
维萨依旧沉默,死死咬住牙关。
审问官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很久,面无表情地合上那本记录文件。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你不说,是吧,那就听好了。”
我们会动你的指甲,一根一根地拔。会在你腿骨上钻孔,往里灌冰水,让你清醒地听见骨髓被冻裂的声音。
我们会烧你的皮肤,一小块一小块地来。不是为了逼你开口,只是看看你什么时候开始哭。”
他俯身靠近些,声音极轻,但字字如锥:“然后把你拖进雪里,剥光,扔在雪堆中不让你死,冻几个小时再拉回来接着问。”
接着他直勾勾地盯着维萨的那双眼睛看,可他那双眼睛没有恐惧,反而狠狠的瞪了回来。
审问官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戴回手套:“我保证你会说的,只是时候未到。”
铁门重重合拢,锁梁咔哒合鸣,发出一声沉重如墓穴的闷响。
维萨蜷坐在地牢角落,手脚枷锁已卸,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更沉的东西等待。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就再没出现了,没有拷打,也没有让再问她一句话。
接下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这里无声、无灯、无温度,只有高墙滴水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吆喝声,仿佛这个牢房外的世界也一起被封死了。
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是氏族的刀。刀不背叛。”
可她也明白这份自尊在某种意义上已成了笑话。
她的队伍中,一定有人已经开口了。
不是他们软弱,是他们还年轻,他们根本不知道何为尊严。
而提图斯,不会来救他们。
不是还没来,而是根本,不会来。
她不傻,提图斯需要的不是忠臣,而是工具,而自己已经是无用了。
“我大概……还是太迂腐了。”
她自嘲地想着,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
“寒月部族早就没了,我为谁守这份清白呢?”
但那一丝自尊还在咬着她心口,就像最后一块尚未被冰雪掩埋的火炭。
因此她宁愿烂在这地底,也不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帝国人,从她身上听到一句关于族人的信息。
哪怕现在她已效忠霜烈,哪怕提图斯已抛弃她。
她依旧死死地,握紧那块血迹斑驳、藏在衣缝中的寒月臂章残片。
…………
希芙站在石阶尽头,脚步微顿。
地牢阴冷、潮湿,墙缝结着黑色霉斑,寒气顺着青石地面一寸寸往骨髓里爬。
她心跳有些快,但没有后退。
刚回到赤潮领不久,路易斯告诉她:“我们抓住了一队蛮族斥候,他们是在赤潮领的峡谷一带行动的……是寒月氏族的人。”
希芙原本沉默无语。
直到路易斯轻声补了一句:“你要不要见一见?”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她想知道真相,她要知道,到底是谁背叛了她的父亲,又是谁在火光中杀了她的兄弟与母亲。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内传来细微的喘息声。
守卫替她推开了门。
希芙有些惊讶,她认识这个人,甚至记得她的名字叫维萨,那个曾在她年幼时为她执矛护道的女战士。
今却披头散发、身形消瘦地蜷在墙角,浑身上下沾着泥土与疲惫。
对方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时间像是凝固了一瞬。
“……是您。”维萨喉咙嘶哑,眼中难掩震惊与复杂。
希芙站在门边,半晌没动。
她想象过无数次与旧部族残党重逢的画面:是咆哮?是控诉?是沉默?还是彻底的陌路?
可此刻,她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为寒月流过血的战士。
维萨勉强站起身,依旧带着那种蛮族军人的硬挺习气。
“您为什么在这里?您背叛了我们?”维萨喉咙发紧,声音沙哑。
那句质问像火星一样点燃了希芙压抑许久的情绪。
那些画面骤然在脑海闪现——
父亲胸口的鲜血、母亲的哭喊、兄弟们的倒地……
她站得笔直,拳头几乎握到发白,声音带着愤怒:“是我背叛的吗?
是我杀死了我的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兄弟姐妹一个个葬在风雪里,是我背叛的他们?”
空气一瞬冻结。
“对了……”她冷冷一笑,眼神似刀,“现在已经没有寒月部落了。你告诉我,你现在效忠的是什么?你还对得起你曾经发的誓言吗?”
言语落下,维萨仿佛被当头一棒,猛地呛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浑身紧绷,眼神茫然,喉间哽住了什么,最终只能低下头,像个被扯断了骨架的人偶。
沉默像霜冻一样冻结在地牢的空气中。
许久,希芙才低声问道:“你知道是谁在宴会上下毒,害死了我的父亲吗?”
维萨咬了咬唇,迟疑了一瞬,还是低声说:“……大家都说,是提图斯大人。可……没有直接证据。只是从那之后,事情接连发生……最后寒月就变成了‘霜烈’。”
“提图斯?”希芙愣住了。
她脑中闪过那张温和却总带一丝距离的脸。
她的表哥,曾在她年幼时抱她骑马、教她射箭的提图斯。
她曾经怀疑过他。可当真相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愣住了。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它太合理了。
“你确定?”
维萨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可当时就是他带兵清洗王帐,也是他在数月之后,将寒月改名为霜烈。”
希芙的心中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站得更笔直,声音低了下去:“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霜烈的事情。”
维萨像是突然断了线。
她原本在赤潮审问官道审讯中还悍不畏死的样子,可此刻面对希芙却完全像断了线的风筝。
她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倾倒出来:
从霜烈的边境补给到提图斯在北部布下的哨线,从蛮部间隐秘的矛盾到在于碎斧部落的战争如何进行的……
她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仿佛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崩塌,一股脑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倾倒了出来。
不再有地牢中对审问官的抗拒,不再有那份蛮族战士的骨气。
希芙听完了,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她只低声吩咐:“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