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老管家稳步走入,手中还抱着刚从档案室整理出的春耕计划。
“坐吧,布拉德利。”路易斯揉了揉眉心,将一摞新修的图纸摆在桌面上,“赤潮领的改造计划,我们该谈谈了。”
布拉德利点头,目光沉稳地落在那些草图上。
“这些是我的一些初步设想,你可以先拿去看,不过……”路易斯指节轻敲桌面,语气稍稍一转。
“现在不是时候做大动作。眼下正值春耕,也是整个北境最关键的恢复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耽误整体。”
布拉德利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点头,等他继续说。
“所以我们就先做些基础性的整备,”路易斯拿起红笔在图纸上圈了几个地方,“先拆掉那批冬灾时临时搭建的避难营,腾出地来;然后,按计划开始在赤潮城外围建基础城墙,先把边线定出来。”
布拉德利翻开那份城墙建设草图,起初只是下意识地扫了几眼,接着动作忽然一滞。
他沉默地翻过第二页、第三页,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是因为不满,而是震惊。
这尺寸设计……不单是防御工事,而是直奔“繁华城邦”的规格去了。
“……这是打算建一座城市?”他喃喃。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路易斯一眼。
以往他或许会觉得这只是年轻领主的异想天开,可赤潮这些年的积累、资源调度的精密、路易斯本人那种不动声色中推开壁障的能力。
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如果真照这图纸盖出来……
那赤潮城,将毫无疑问成为北境最繁荣、最稳固的城市。
布拉德利放下图纸,语气一如既往沉稳,却不由带了些肃然:“……若按此计划推进,资源调配倒不成问题。”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您不是在建个领地……您是在造一个未来,一个属于北境的未来。”
路易斯却只是笑了笑,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春日采风。
“只是一个设想罢了,”他说,语调平和,像是不愿把话说得太重,“这城也还没动工,只画了几页纸,谈未来还早呢。”
他微微一耸肩,倚在椅背上,姿态潇洒,却又透出一丝不动声色的自信。
布拉德利盯着那份图纸,又看了看路易斯脸上的神色。
那是种令人说不清的淡定,不张扬,不激昂,也不刻意鼓舞,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忽然意识到,哪怕只是纸上的构想,这个年轻人早已将全局纳入掌控,不紧不慢地,一步步把理想变成现实。
布拉德利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震动。
这孩子……真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吗?
他垂下眼,掩去情绪,沉声应道:“我这就去安排。”
话音落下,老管家站起身,神情恢复如常。
但那行至门口前,短短几步,他的背影却莫名多了一分庄重。
路易斯目送他离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道道计划与进程在脑中迅速翻转、拼接。
他很清楚真正的赤潮城,才刚刚起步。
忙完城墙基线、避难营拆除等几项紧急事务后,路易斯才轻轻吐了口气,合上档案本,揉了揉微酸的手腕。
“暂时就这些了。”
城堡外已泛起暮色,隐隐传来集市收摊前的吆喝声。
赤潮领仍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只是接下来的步伐,他准备更进一步向北。
那座位于雪峰深处的矿脉,是他早在数月前便划入心中蓝图的下一块战略基石。
如今春耕逐渐步入轨道,该是时候启程了。
回到卧室时,艾米丽已在炉边等他。
她穿着一件淡金色的长裙,外披着薄斗篷,坐姿端正,但眼中藏不住不舍。
“明天就走了?”她轻声问。
“嗯。”路易斯走过去,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裙摆,又握住她的手,“得亲自过去一趟。那边地势复杂、矿脉不稳,光靠人上报不行。”
艾米丽没说话,只是将他握着她的手反握得更紧了一些。
“不过,”路易斯笑了笑,眉眼柔和下来,“等春耕稳定了,你就可以过来了。到时候我们换个环境继续。”
艾米丽红了脸,忍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最后还是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路易斯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今晚好好睡,明天我就出发。”
于是在那片属于夜晚的温柔中,两人度过了这次分别前的静谧时光。
直到第二日清晨,骑士团集结完毕,路易斯披上红纹斗篷,登马北行。
第260章 提图斯霜烈
寒月厅深处,淡蓝的冰焰如呼吸般忽明忽暗。
提图斯窝坐在那张嵌银骨椅中,整个人如雪中磐石般沉静。
厚重的寒狼披风垂至台阶下,怀中抱着一壶雪酿。
一名战士踏雪疾行而来,单膝跪地,额上冷汗未干,声音却如利刃穿冰:“碎斧部……挂上了我方使者的人头,就在他们北墙之上。”
他顿了顿,眼神隐带惊惧,“头骨上,还抹了红岩族的血印……据说,是他们的共识。”
火坛骤然跃起一簇蓝焰,螺旋般攀升,仿佛因愤怒而战栗。
提图斯沉默了片刻,仿佛未听见似的,指尖缓缓摩挲着怀中那壶雪酿。
火光映着他轮廓,冷峻如刀刻。
“……他们怎么说的?”
战士低头,艰难道出:“说您是……弑族逆子,趁乱夺位的小贼。他们称您就算篡了霜鬃族的位,也没资格执掌八旗之权。”
厅中众将愕然。
但提图斯良久没有回应,随后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他慢慢起身,放下酒壶,走到霜誓碑前。
那是寒月古族留下的盟誓圣碑,斑驳字痕早被风雪侵蚀。
他的眼神静静地扫过那些曾代表“信义”的刻文,手握剑柄,轻轻一拔。
“锵——”
寒月古刃出鞘,刃鸣如啸雪,惊彻厅宇。
蓝火被剑气逼得低伏,众将悚然。
他低声开口,声音却像是在整个北境回响:“我本想,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未来。可他们只识蛮力,不懂体面。”
他转身,目光如冰槊扫过列席诸将,语气森寒而清明:“既如此我便以刀教他们,什么叫秩序。”
刹那之间,那位沉静如雪岩的霜主,身上竟腾起无法言说的威压。
他缓缓将剑尖插入冰焰之中:“传我令,全军八旗、各部军部——两日内集结于白霜岭!”
…………
白霜岭上,寒风如刀,雪夜未尽。
提图斯立于高坛之巅,身披寒狼大氅,青灰披风在狂风中如旌旗猎猎。
他背后,是寒月战士如林而立,火盆环绕,蓝焰腾起,化作一片烈雪交融的火海。
这是霜火之誓的夜,也是旧盟断裂、新秩将起的时刻。
他缓步走上誓坛中央,举剑指天,蛮语朗声,滚雷一般穿透风雪与人心:
“碎斧部落,不守盟礼!红岩部落,不敬雪誓!”
“我提图斯·霜烈,不为家仇,不再为族耻,只为这片雪原的孩子,不再流浪,不再跪拜!”
他高举的剑,在火光中燃起一道蓝芒,如雷似电。
“过去的蛮族,是帝国脚下的狗,是自家人互掐的奴!而如今我们要的是封土,是家园,是一座——能生火、能生子的雪原国!”
他顿了顿,望向黑夜尽头那看不见的南方,嗓音低沉,却蕴着燃尽一切的仇恨:
“帝国踩碎我们的是尊严,夺走我们的是祖坟雪骨。别再求他们赏一口粥,也别指望他们留下半个谷仓。
雪原不养懦夫,也不该由哈罗德那样的人继续引路。他那副伏地的样子,只配给帝国人拎马鞭。”
他话音未落,誓坛下已是一阵如山呼雷动的吼声。
“霜火不灭!!”
“提图斯万岁!!”
战士们挥舞长枪、斧刃与骨盾,赤膊狂热呐喊,跪地者将额头贴在雪中,烫出一层蒸腾热气。
但在火圈之外,那些未跪的身影仍如铁柱般僵立寒风之中。
几位年迈的将领曾追随哈罗德·霜鬃征战数十年,眼中没有被蓝焰照亮的狂热,只有压抑的愤怒与沉沉的哀痛。
“他疯了。”
白须颤抖的奥尔坦咬牙低语,声音里满是腥味:“那是哈罗德一手打下的盟席,他连尸骨都还未冷,就把旧誓踩在脚下。”
他声音里混着恨意:“他毒死族主,斩哈罗德三子,焚霜鬃厅,如今还想借着几句话洗干净他的手?”
一旁的赫根将军紧攥拳头,甲缝里隐有血迹:“他做的不只是叛变,而是弑父式的篡权。”
而另一名沉默的长老忽然低声开口:“……可挡不住了。”
众人一怔。
那长老望着火焰中提图斯挺拔如碑的身影,眼神复杂,“碎斧、红岩撕裂盟约,外有帝国虎视眈眈,雪原再拖,连骨头都没得剩了。
而且霜鬃族已经没人了,他提图斯做得干净极了,我们现在就算要起义也没有名义了。”
他沉声咬道:“我们恨他,可这仇是不是已经晚了。”
而风雪之间,那些本还犹豫的年轻战士,也早已被提图斯那炽烈如刃的誓言击穿了胸膛。
他不是在要求他们赴死,而是在告诉他们:从今往后,雪原不再卑贱。
蓝焰燃得更旺了。
提图斯静静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很明确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服他,但他不需要众人爱他,只需众人害怕他。
他低声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片地,我要它不再跪着活。”
风裹着雪末拂过他的颊边,仿佛将某个记忆拂了出来。
他想起那个冬天,哈罗德半跪在帝国的使节营帐前。
那位老勇士,曾带他走过山谷,教他握斧,猎狼、御雪,是蛮族最桀骜的老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