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豹，她只在剧组合作过一次，算是认识，但交情浅薄，更谈不上什么恩情。可此刻，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林良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可一想到艾文的身体，想到那些年艾文为了救人付出的种种，他依旧硬着心肠，沉声道：“天底下可怜人多嘅是，唔通个个都要艾文去救啊？艾文条命就唔系命咩？”
“唔系啊爹哋！”林青玥急了，情急之下，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系周凡！就系上次喺电视台，救过我嗰个周凡啊！需要救治嘅，系佢兄弟嘅阿妈！”
说完这句话，林青玥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些后悔。
她不知道父亲对周凡的印象如何，更不知道提及周凡的名字，是好是坏。
果然，林良听到周凡这两个字，微微一怔。
他想起来了。
女儿之前确实提过，在电视台遭遇麻烦，是一个叫周凡的年轻演员出手相救，身手不凡。当时女儿提起周凡时，眉梢眼角那抹不自觉的娇羞与欣赏，活脱脱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
可后来呢？
后来女儿再也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周凡，仿佛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
难道……是那个周凡，做了什么事，让自己宝贝女儿受了委屈？所以两人才疏远了？
哼！欺负了我的宝贝女，依家有事求上门，仲想通过我联系艾文？门都冇！
念及此处，林良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眼神也变得更加冷硬。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讥诮与不屑：“哼，原来系佢。佢倒系神通广大，咁快就查到我林良头上嚟。青玥，呢件事，你谂都唔好谂！艾文嗰度，边个都唔好再蚍蜉撼树，想通过我去打扰佢！”
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林青玥如坠冰窖，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太了解父亲的脾气了，一旦他做了决定，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他改变主意。
怎么办？
周凡还在等她的消息，洪豹的母亲……可能真的等不了多久了。
林青玥心中焦急万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她知道，硬求肯定没用，反而可能会彻底激怒父亲，把事情弄得更僵。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只见她猛地吸了吸鼻子，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迅速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声音更是带上了浓浓的哭腔，听起来委屈又无助：
“爹哋……我知你最锡艾文Uncle，唔想佢操劳。可是……可是如果因为咁样就见死不救……您嘅心……真系可以安乐咩？”
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轻轻敲打在林良的心上。
“您以前……您以前做军医嘅时候，喺枪林弹雨里面救人，唔就系为咗救死扶伤，为咗嗰份医者仁心咩？”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精准无比地戳中了林良内心最柔软、也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断肢残骸，哀鸿遍野……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面孔，那些他拼尽全力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生命……一幕幕，如同昨日重现，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林良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上的坚冰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眉宇间闪过痛苦的挣扎与动摇。
他沉默了。
林青玥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趁热打铁。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拉住父亲粗糙的大手，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哭求道：“爹哋！我唔求您一定要请得郁艾文Uncle，我亦都知呢个要求好过分……”
“我只求您……求您见一见周凡，听佢讲下情况，好唔好？佢唔系嗰啲无理取闹嘅人，上次喺电视台，如果唔系佢，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如果听完之后，您仲系觉得唔妥，觉得会连累到艾文Uncle，女儿……女儿绝不再多讲半句！好唔好？”
林良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哭得他心都碎了。
他再铁石心肠，也终究是个父亲。
更何况，周凡此人，上次确实对女儿有救命之恩。虽然不知道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疏远，但这恩情，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一边是挚友的安危，一边是女儿的哀求和一条可能逝去的生命……
林良的心中，天人交战，痛苦万分。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中，充满了无奈与妥协。
“哎……你呢个傻女……真系攞你冇符……”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声音沙哑地说道：“罢了，罢了。你叫佢……叫佢嚟济世堂等我吧。”
“我只见佢一面，听佢讲清楚。但系，成与唔成，我唔敢包单。艾文嗰边，我……我始终都系嗰句，唔会勉强佢。”
林青玥闻言，悲戚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父亲竟然松口了！
“爹哋！”她破涕为笑，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笑容却已经灿烂如雨后初阳，“多谢你爹哋！多谢你！”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拿起桌上的大哥大，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迅速按下了周凡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周先生！我爹哋……我爹哋佢肯见你喇！”林青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音，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你依家过嚟，我爹哋喺我哋屋企楼下嘅济世堂药房等你！”
“记住，系济世堂药房！”
第99章 三问医者心，铁石亦断肠！
济世堂药房
昏黄的灯光从半掩的木门缝隙中透出，在这寂静的街巷里，显得有几分孤寂。
周凡驾驶着那辆银灰色的奔驰W123，在狭窄的街道中穿梭，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最终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车门猛地推开，周凡的身影如猎豹般矫健地跃出。
他甚至来不及整理因急速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衣衫，几步便冲到了药房门口。
透过门缝，他看到药房内灯火通明。
林良背负着双手，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面沉似水地站在药柜前，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林青玥则站在他不远处，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甜美笑容的俏脸，此刻布满了焦灼与期盼，一双水汪汪的美眸，紧紧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似在等待着救星的降临。
“吱呀——”
周凡推开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良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闯入者。
林青玥见到周凡，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彩，有惊喜，有担忧，更有几分无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林伯父。”周凡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波，带着些许沙哑，但依旧沉稳有力。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晚辈周凡，今日冒昧前来，是为我兄弟洪豹的母亲。她老人家如今在玛丽医院，情况危殆，张博文医生说……”
话未说完，便被林良冷硬的声音打断。
“周先生。”林良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艾文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经不起半点折腾。洪老夫人的病，玛丽医院已经是港岛最好的医院，他们若都束手无策，恕我林良，爱莫能助。”
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这冰冷的回绝，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周凡的心猛地一沉。
但他并没有像寻常求助者那样，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相反，他的目光依旧沉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直视着林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黑道交际和超级战略推演的运转下，此刻他已经有了最佳的说服方案。
“林伯父，玛丽医院的张医生亲口对我说，洪老夫人的情况，凶险万分，院方已尽全力。唯有艾文医生，或许尚存一线生机。”
周凡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晚辈今日前来，并非想强人所难。晚辈知道艾文医生是您的挚友，您爱护他的心，晚辈感同身受。”
“只是，这是一条人命，更是一个孝子拳拳的赤诚之心。洪豹与他母亲感情极深，若是他母亲就此……”
周凡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他怕是会抱憾终身，甚至……活不下去。”
他简略地描述了洪豹此刻在医院的绝望与无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言辞恳切，每一个字都像是蘸着血泪，试图触动林良心中那份医者的恻隐。
林青玥在一旁听着，眼圈早已泛红。
她太清楚周凡口中描述的那种绝望了。
她几次想要开口帮腔，为周凡说几句话，却都被林良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那眼神，冰冷而决绝，仿佛在警告她，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
林良依旧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他固执地重复着对艾文身体状况的担忧，言语间，更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过往那些无数求助者的疲惫与抗拒。
在他看来，每一次请艾文出手，都是对挚友生命的一次无情消耗。
“周先生，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艾文的身体，真的已经不允许他再进行如此高强度、高风险的手术了。这些年，为了救人，他付出了多少？你们只看到他‘上帝之手’的风光，可曾想过他为此透支了多少心力？”
林良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药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凡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常规的请求，已经不可能打动眼前这位固执的老人。
下一秒，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不再是先前的恳切，而是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破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
他紧紧盯着林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林伯父，晚辈敢问一句——”
“您当年在枪林弹雨之中救死扶伤，炮火连天，血肉横飞，可曾因自身安危，或因术后疲惫，而迟疑过半分？！”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药房内炸响！
林良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猛地一震！
他那张始终紧绷着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变得煞白！
眼神中，那份坚冰般的冷漠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痛苦，有迷茫，更有被猝不及防揭开内心最深处伤疤的仓惶！
周凡的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战火纷飞的年代，硝烟弥漫的战场，震耳欲聋的炮火，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他手中逝去，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他眼前定格……
他穿着染满血污的白大褂，在简陋的手术台上，与死神争分夺秒……
那些惨烈的画面，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呼吸，在刹那间变得粗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