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当初阎老抠搬到咱们那院儿,写对联这事儿就被他弄过去了!”
黄有荷、黄有义、黄有发、王大花、陈招娣五位老人围在中院正房内一条长桌前,一旁的炉火散发着热量,看着黄老太太泼墨,时不时的说两句过往,引来院内一阵阵的笑声。
黄建勋、黄建设、黄建国、黄建业、黄秀珍也拖家带口的在一旁沙发上坐着,大部分妯娌在前院厨房给黄建军帮忙,也是偶尔走过来附和几句。
黄天年两口、黄天华等四代和黄鹤祥等五代也在屋内,第四代围着黄老太太,第五代在院内呼呼跑着追逐着雪花。
“祖奶奶,您写的‘寿’字儿尾巴翘起来真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您老写字儿呢!”
“是啊!祖奶奶,您写的字儿真漂亮!”
“天慧,你应该喊太奶奶!你不要跟着鹤祥喊祖奶奶!”
黄鹤祥和黄天慧先后开口,王大花拉着黄天慧纠正道。
黄老太太笑而不语,蘸着墨汁,看着屋内屋外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好似院内栽种的腊梅都愈发的浓烈了。
也不知道是风吹,还是手抖,黄老太太掂起来的手轻抖,沾满的墨汁在这一刻泼洒出零星的墨点,落在了红纸上,寿字也被墨点侵染,宛若一个黑斑。
“有荷、老大、老二,这对联收了吧!妈、怕是不行了!”
“妈!”
“妈!”
“妈!”
屋内,原本的喜庆因为黄老太太这句话,有一阵西北风袭来一般,屋内院内快速安静了下来,屋内所有老黄家的人都在这一刻站了起来,看向已经把狼毫笔放下的黄老太太。
“人寿终有尽!老太太我也活了一百二了!活够了!是喜丧,谁都不许在我的葬礼上哭!”
“这些,都收起来吧!有荷、大花、招娣,扶我回我那屋,给我梳洗打扮一下!”
“大花,我早就交待给你让你制好的衣服,拿出来吧!给妈换上!妈床头方柜的钥匙就在枕头下,里面都是些我存下的过往,等我死后就捐给国家吧!”
“妈这不是病,人寿已尽!不要送我去医院,让我体面的走吧!老头子在那边已经等我等着急了吧?”
黄老太太一句句的交代着,但老黄家院内响着抽泣声,厨房内原本的焦香彻底变成了焦糊,闻听传过来的消息的黄建军手中大铁勺早就掉在了地上。
西北风吹刮着,鹅毛般的雪花在继续飘落,落在青砖上,落在屋顶瓦当上,风一吹,落在大红的灯笼上、屋檐下台阶上……
雪,染白了院内院外一切。
只有院内的寒梅迎着大雪、寒风傲然挺立,在天色渐暗中,落了雪的腊梅仍在顽强开放,散发着幽香。
屋内,暖气好似没有温度似的,只有灯光在打摆,黄老太太一头乌发已经被梳理的整齐,也挽上了一个好看的发髻,合身的由王大花亲手缝制的寿服也已经换上。
“奶奶!我这儿还有……”
站在床边,黄建军看着黄老太太,手指搓动想要拿出来什么,却被黄老太太抬手拉住了手腕。
“小军儿啊!奶奶不需要那些了,乖孩子!苦了你了!”黄老太太也在看着黄建军,一双迟暮的双眸中似然带着光亮。
“奶奶,您都知道……”
黄老太太启齿回了黄建军一个微笑,抬手轻柔地揉了揉黄建军的后脑勺,犹如黄建军小时候闯了祸回来时那般护着他。
“不用说了,奶奶见到有荷和玲儿姐,看着一家子欣欣向荣,看着国家走向繁荣,奶奶心满意足了!该去见你爷爷和你姑奶奶他们了!”
黄老太太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胳膊垂下:“去吧,喊你爸妈、叔婶儿和你大姑进屋,都进来,奶奶再跟他们说说话!”
此刻,门外的风雪依旧,地上、屋顶、树梢已经积了一层层的白雪。
黄有荷、黄有义和王大花、黄有发和陈招娣、薛文茵六位老人早已经挂满泪痕,其他小辈儿更是抽泣声不断。
当黄建军拉开屋门,黄有荷第一个冲了进去,来到了床边,紧紧拉着黄老太太的手:“妈!妈!”
“有荷!”
“妈!”
“妈对不住你啊!有荷!你小的时候,妈没能护你周全,你好不容易回来看妈,妈却又要走了!”
“妈!妈!您说什么呢!是女儿,是女儿不孝!”黄有荷很想忍住,但眼角的泪根本不受她控制似的一直往下淌,泣不成声。
“妈!”
“妈!”
“妈——”
黄老太太抬起的手到底是没有触碰到黄有荷的头,就那么骤然垂下了,双眼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床头柜上的那杆铜质烟枪,在白炽灯光下,闪着铜质金属的光泽,就连烟嘴里的烟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看到这杆烟枪,黄建军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跪在黄老太太床前,泣不成声,他这才知道这位老人怕是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
“奶奶!”
黄建军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轻声呼唤着,满脑子都是他穿过来后与这位老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漫天的雪好似洒下的纸钱,一色的白铺满了大地,半空抹不开的云雾像一位老太太叼着烟枪缓缓吐出的烟雾,老人在烟雾中回眸,随风渐行渐远……
另一边,协和医院住院部。
305病房内,沈东明的声音从中传出:“妈,您看,这是笑笑包的饺子,咱家今儿就在这儿过……”
“东明啊!妈怕是不行了!”
张翠花躺在病床上,脸上的沟壑相较于几年前都更多了,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双三角眼在这时候流下了两行清泪。
“老沈头,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咱们的革命感情到那头儿再续!”
看着沈老栓、沈东明两口子和围在床边的两个孙子和孙女,眼中带着欣慰,余光也扫到了窗外飘飘而落的鹅毛大雪。
“妈!您别这样说……”
“东明!”张翠花再次打断了沈东明,虚弱地抬手轻抚沈东明的脸颊,对趴在床头的沈东明继续道:“东明啊!妈这一辈子做过很多后悔的事儿!”
“但、最不后悔的事儿有三件!”
“一是跟建军打了个赌!这个赌奠定了我和建军之间的关系,也为我和你爸的相识、你的出生等奠定了基础!”
“二是听建军的进了轧钢厂,妈这才知道什么叫咱们工人有力量,什么叫妇女能顶半边天!什么叫自力、自强、自爱!妈才知道什么叫新时代的妇女!”
“三是听建军的跟你爸老沈头结婚并生了你!我张翠花,生在旧社会的农村,什么都不懂,嫁给老贾后,也是整天窝在屋里,看人都从窗户边朝外偷看!”
“我啊!当初也是脑子里不知道搭上了什么筋,才会抽风似的跟建军对了那么一个赌!但我张翠花的一生,因为这场对赌,一定相较于原来发生了改变,这一点我能清楚的感受到。”
“而老沈,是你,是你这个老混蛋在后来给了我一直这么走下来的勇气!我张翠花,生在旧社会,但我自认自从进了轧钢厂,我就是一新时代的妇女,是光荣的工人阶级女工!”
沈老栓站在一旁,垂目,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老张,别说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东明啊!别哭!妈追随你黄太奶奶去了,妈在那边一定要紧跟她老人家的脚步,是她一直在背后帮妈往正确的道路上带啊!你黄太奶奶可是女学创办人之一!”
“还有你马大娘、你二花大娘,早就在等着妈过去,妈早就该走了,妈要跟她们去那边,在那边让旧社会那帮子人瞧瞧,什么叫工人阶级新时代女工!”
“乖!别哭,妈这是喜丧!老沈,老娘在那头儿等着你!咱来世再做夫妻!”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张翠花朗声唱着,在这一刻,她对自己这一生的前半生、后半生的所有一切,都释怀了。
看着窗外的大雪,三角眼带着笑意,然后声音戛然,缓缓闭上双眼,安详地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了!落在故宫的朱红墙,落在北海的冰面,落在鼓楼上,落在南锣鼓巷的胡同巷尾,落在四九城的每个角落。
翌日一早。
老黄家门楣早早垂落了红绸,大红灯笼早已经摘下贴上“喜”字,喜字花和大红挽联贴在朱红大门上及左右。
前来拜年的人看到老黄家门口这番布置,面色都是一僵,更有年长的人瞬间落泪,黄老太太去世的消息,随着前来拜年的这些人逐渐被传开。
“黄家奶奶……也走了吗?”
“没想到,没想到这么突然,我还记得年轻那会儿老太太在扫盲班……”
“黄家奶奶,当初那几年,黄记早餐铺没少帮衬咱们胡同,要不然得饿死不少人……”
“算一算,黄家奶奶得一百多岁了吧?还是五世同堂!是喜丧!是红丧!我得讨一口寿碗!”
黄老太太故去的消息随着人群传开,前来悼念的人纷纷踩着“吱呀”白雪登门,面含悲意,站在灵堂前躬身施礼。
回礼的诸位老黄家后人,胸前都佩戴着喜字花。
整条胡同,陷入了肃穆的静。
在黄有荷、黄有义、黄有发以及第三代黄建军等人的见证下,黄老太太生前那口木柜被打开。
各种奖章、签字红皮书、教员的亲笔祝寿词、硒华厅的亲笔贺寿信、黄圣峰老爷子的遗物、黄有略这位大儿子的遗物等,纷纷映入众人眼帘。
黄建军看着黄圣峰老爷子的遗物,不仅有前朝的秀才服,还有留洋曰的学生装等等,而黄有略的遗物却已经显示了他的身份,奠基人之一。
“大姑、爸、二叔,这些就按照奶奶她老人家的遗愿,捐出去吧!”
黄有荷看着木柜,没有抬头,颤巍巍从木柜内拿出一上面绣的乱七八糟图案的手帕,在这一刻泣不成声,因为那是她小时候跟着黄老太太学着绣下来。
“呜呜!妈!妈!”
“大姐!”
黄有荷拿着手帕痛哭,声音哽咽:“你们去联系纪念馆吧,这一件就让我留下吧!”
黄老太太这方木柜中珍藏的一切,依照她老人家的遗愿,捐给了纪念馆。
千桌宴摆在南锣鼓巷的大街小巷,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黄老太太的葬礼之隆重。
前来悼念和求寿碗的人众多,老黄家原本准备的三千只寿碗根本不够用,零零总总加起来送出去的寿碗至少有五万口。
当车队缓缓朝八宝山的方向驶去,原本的老街坊老邻居这才惊觉黄老太太的身份不一般。
等黄老太太葬礼结束,老黄家一家子也再次聚在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
家庭会上,是黄有荷、黄有荷和黄有发几位长辈在讲,而黄建军等也只是偶尔附和几句。
等家庭会快要结束,黄建军才开口道:“爸妈、大姑、叔婶儿,我和淮茹她们打算去老毛子一趟!我在那儿还有一儿子!”
听到黄建军这话,黄有义顿时剜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喜欢破环氛围!
王大花等人不由都朝黄建军看去,眼带疑惑,好似在问:你怎么又冒出来一儿子?
“我那儿子挺大了,是伊莲娜一直瞒着我,她来参加奶奶葬礼,才跟我讲了这件事!”
“你小子啊你小子!”黄有义抬手,戳了戳黄建军的眉心,“淮茹,雪茹、慧真、晓娥、雨水、京茹,你们怎么看?”
“爸,我们听当家的!”
“唉!成,那你们去吧!早些回来!”
第545章 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完)
“中华民族百年期待的香江回归祖国,在1997年6月30号至7月1号凌晨实现了!这是中华民族的盛事,这是永远令人难忘的时刻,这是永远载入史册的时刻,请看报导……”
“本台消息,流失海外的圆明园十二生肖铜首的蛇首、羊首、狗首,被香江爱国商人何大强先生捐……”
“一百年前我眼睁睁地看你离去
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
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
一次次呼唤你,我的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