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礼总觉得他们的重点是不是弄错了?刚开始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逼迫王姮让她回来,把王谢两家的丑事摁下去吗?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书局之间的战争?
难道这点谢坤不明白吗?可如今已经不是他和王姮之间那点恩怨了,这是世家与皇权之间的战斗。以前景泰帝抽不出时间来整治试驾,可现在有了个青出于蓝的宸亲王愿意为了自家权利与他们明争暗斗,若是他们就此沉寂,日后这话语权他们是拿不到一点了。
“如果连这点小事儿都完不成,就别提大事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一开始就将宸亲王的气焰摁下去。她不是要开书局吗?如今她开的民说书局已经倒闭,想来是印刷工具跟不上了,年轻人还是太过气盛。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小心伤了自己个儿。”
宸亲王那边已经三天了都没什么动静,想来在这场价格战中确实吃了大亏。想想也知道,宸亲王正是撸起袖子想要大干特干的时候,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将书的价格定的那么低,想来是要借此打响名声,可没想到竟会输的如此惨烈。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想要知道宸亲王如今怎样,是否放弃,却根本找不到途径打听。唯一跟这位亲王殿下有交情的谢明尘,却早就已经跟着他母亲叛变了,现在别说跟他打听点儿消息,连见一面都艰难。
每每想到此处,谢坤都觉得胸口疼,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妻子要和离,儿子不听话,现在还惹了一身骚,想起之前聚会时五家七姓家主们对他明嘲暗讽的场景,谢坤就觉得不仅胸口疼,连脑袋瓜都一起疼了。
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今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陛下还没下场,不至于为了他的女儿拉偏架。所以我们得赶在这个时候彻底将宸亲王的书坊打垮。对了,晨报弄好没有?”
没错,他们既然要打赢这场舆论战,在发现旬报是个不错的工具之后自然不会放过。早在旬报出现的第一天,五家七姓就对其进行研究,如今,也该是出成果的时候了。
只是没想到,谢明礼竟然面露难色。见状,谢坤顿时心生不妙。
“怎么?又出什么问题了?”
谢明礼也觉得晦气。
“那些工匠,非说这点儿时间不够他们钻研出那旬报的模子,虽是勉强弄出来,但价格十分高昂,根本不可能那般便宜。若是咱们卖的贵了,那些平民百姓怎么愿意花钱买一张没什么用的纸?若只是那些文人学子,他们又怎会愿意降下身价,跟普通百姓交流王姮之事?”
所以,要想走九阙之前那种亲民价格,只怕是不成了。
谢坤有些沉默,不过对此早有准备,叹了口气,也没有强求。
“罢了罢了,贵些就贵些吧,反正民说已经关门,咱们的晨报也算一枝独秀。不过一定要记住,在那晨报上定要将此事的始末说清楚!尤其是王姮和宸亲王之间的关系,不要有丝毫隐瞒,她们不是互帮互助吗?既然关系这么好,总得让天下人都知道。”
谢明礼咀嚼着这句话,觉得说的不错,郑重其事的点头应了。
总而言之,不管这次印刷晨报要花费多少,他们谢家都奉陪到底,势必要让宸亲王在这场舆论战中失败。还有这晨报,在控制舆论方面的作用还真是显著,说不定日后会成为五家七姓新的产业之一。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呀!
谢明礼只要一想起宸亲王在看他的时候目光根本没落到自己身上,就觉得愤怒。可如果他们能在这场舆论战中获得胜利,对方岂不是要真真正正将自己放到眼里了?
怀着这样复杂而微妙的心情,谢明礼飞快的冲出去,为明日的晨报做最后的准备。
夜晚,京城的某处别院中,九阙看着四周热火朝天的模样,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彩。周围的工人来去匆匆,独属于新墨的味道在鼻端萦绕。
淳于霜盘点了大半天才终于有了个结果,这会儿面上难掩兴奋的冲回来。
“殿下!这活字印刷实在太有用了!还有这个油墨印刷,滚筒往上面一刷就是一张报纸,字迹清楚的很!您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样的法子的?实在太有用了!我都能想象的出来,明日一早京城各大书局背后东家铁青的脸了。”
“淡定,我们也得做好世家大族倾尽全力,背水一战的准备。他们的财富累积多年,谁也不知究竟有多大能力。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等她手里积压的旬报和新印出来的书倾销出去,只怕对方立即就要破产。这也怨不得五家七姓,谁让对方不知自己究竟印了多少科举用书?
第447章 偏好
第二日一大早,满大街都是到处乱转的小孩儿,这些小孩儿兴高采烈的朝周围人散播一个消息。不,严格来说是两个消息。那就是,不仅前几日关闭的民说馆重新开门儿卖书,京城里的其他书法坊今日也将卖晨报了。
“王谢两家因姻亲结仇,王家女嫁入谢家二十多年备受磋磨,自请和离,谢家主却不允许!”
“大家快去瞧,快去看呀,谢家主成亲当天竟然同时娶了另外一个小家小户出来的女子。并且与其孕育了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都比王家女所出的嫡子要大。这是无媒苟合啊!”
“谢家主幡然悔悟,要与王家女重修旧好!谢家家主之位何去何从?”
“谢家家主痛定思痛,竟将前因后果都印在自家晨报上,愿意便宜卖给京城百姓。大家都快来瞧,快来看呀!”
“……”
一大早的就这么热闹,这段时间京城百姓对突然冒出来的新鲜事物都快习惯了,但是在听到这些劲爆的消息之后依旧按捺不住八卦之心,顺着那些小孩儿们指引的方向分别去买了一份儿报纸。有些不识字的干脆路边拉过一个衣着打扮简朴的学子,请其帮忙读一读。
这些学子大多数囊中羞涩,这报纸的价格虽然不贵,但对于他们来说依旧是笔不小的支出,这会儿能免费读,自然乐意。
只不过在看了这两份截然不同的报纸之后,这学子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倒出一口凉气的声音。
“书生郎,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你怎么尽是倒抽凉气儿?”
“就是!快说快说呀,看这急的我!”
“诸位街坊们莫急。”
这位书生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的将这两份儿既然不同的报纸讲出来。
众人只听民说书局里的王家女好生可怜,不仅所遇非人,丈夫那般欺辱自己,就连娘家人也不给自己撑腰,还是摁着头让她继续做谢坤的妻子。百姓们大多是淳朴的,尤其是看到弱者如此凄惨,忍不住义愤填膺。
“那王家不说是什么大家族吗?怎么连自家闺女都不维护?连我老婆子都知道,若是我闺女在夫家受了委屈,我必定要为她出口气。这王家的闺女竟然不像是闺女,反倒是仇敌了。就算是个陌生女娃娃,老婆子我也不会劝她继续过那窝囊日子。现在又不是前朝那时候了,嫁给谁就得一辈子窝窝囊囊的过日子。唉,好好的闺女,瞧瞧给作践成什么样了。”
“谢家也不是什么好人,那谢家主还是一族之长呢,竟然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儿。他既然喜欢那小妾,为什么不明媒正娶?定是一边儿想要个出身尊贵的正妻撑门面,又想有温柔小意的小妾红袖添香。呸!这般左拥右抱,享尽亲人之福还不满足,竟然亏待自己的妻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大概是个读过书的,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旁边那些目不识丁的老头老太太们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
他们这些人一直处于社会底层,也因此习惯了将自己带入弱者的身份。此刻只要一想到自家闺女、孙女,外孙女受到这样的对待,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话都骂出来,倒是博得了许多赞美声。
那读报纸的书生其实心里也颇为赞同。若是他能有出身高贵,美丽大方,且文采出众的妻子,一定对其敬之爱之。或许心中自有偏向,他先读的是民说书局的旬报。
等拿起第二份出自其他书籍的报纸时,这读书人忍不住眉头一皱。
先不说内容,这张报纸的质量就明显不如上一张。再看看上面印着的字,竟然还有字迹模糊不清的地方,且散发出来的油墨味儿十分难闻。这读书人家境贫苦,买的笔墨纸砚自然也是下下等。他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这张报纸不仅用最差的纸,油墨也是最差的,极为劣质。
先从这印象上,其余各大书坊就已经落了下乘。
再一问价格,民说书坊的旬报依旧只要10个铜钱一大张,可其余书局的却要20个铜钱。价格比人家贵,质量却没有人家好。再看看内容,不同于民说书局这张报纸上有关王谢两家之事近乎于大白话的文章,这张报纸上通篇都是知乎者也之类用尽典故的文章。
周围百姓们听到头晕,脑袋里好像有一万只苍蝇飞来飞去。彼此面面相觑之后,小心翼翼的询问。
“这,这说的什么意思?你们听懂没?”
其他人也忍不住摇头。这些文章里实在太多之乎者也的话了,他们根本听不懂。
这就是五家七姓的短见之处了。他们想将王谢两家之事告诉给全天下的人,但在他们眼中,全天下不包括那些底层的老百姓。所以他们在印文章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印那些直白的话,毕竟那对他们来说就是有辱斯文。
百姓们也是有自己的偏爱的,在听了一篇儿通俗易懂,一篇儿根本听不懂的文章之后,大家潜意识里就选择相信第一种。再加上,第一种旬报便宜呀,这对大伙儿来说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选择。再加上,大伙儿一窝蜂的去买这种报纸的时候,其他各大书局的存货很快就卖光了。但是一转头回到民说,不仅这里的报纸便宜,各种各样的圣贤科举书便宜,甚至还出了许多明艳好看的便宜画本。这些画本子上不仅有鲜艳好看的画,还有许多通俗易懂但会教导人们某些道理的小故事,十分适合小孩子。
说句实话,如果要作为启蒙书这些带字画的反而比冗长的四书五经要好的多。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要让他们在不停的朗读中读懂这些字的意思,实在太过艰难。
能看出这些画本好处的不在少数,因此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去民说买书画了。
各大世家的人一开始还端着,但是在发现自家的存货全都卖空而民说却还可以源源不断的招待客人时,都坐不住了。
这不可能!宸亲王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印出如此多的书报?除非她掌握了新的更快更有效的印刷方法……
事已至此,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一开始他们就落入人家的套里了!
第448章 既要又要
尽管再如何不愿承认,事到如今他们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问题,那就是他们家卖的书不仅比民说书局的贵,而且数量上还比不上人家。没看见那些买不着的人都快把他们家的书坊给掀了吗?
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坐在一起面面相觑。本以为这是一场必赢的赌局,没想到牌面揭开,他们竟然落了下风。而且他们连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的手都不知道。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落入了人家的圈套里,简直是愚不可及。
“如今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让全天下的人耻笑了。”
“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认输不成?遗臭万年啊!若是就这样认输,日后但凡有人提起王谢两家,想起来的就是这桩官司,想起来的就是王家不慈,谢家虐待正妻。以后我们两家的子女还能寻到家世相仿的男女吗?”
王家主这会儿看起来痛彻心扉,不过周围其他世家家主却并不买他的账。
“其实吧,我说句公道话。王先生做的确实不对,王姮就算再如何不好,那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如何能做到置之不理?若是能好生待她,如今谢明尘可是亲王身边最亲近的男子,说不定能入赘。那时候王谢两家还会是如今这般过街老鼠的模样?如今这时局,谁也怨不了,只能怨你们当初太过自以为是,以为将王姮压下去这事儿就到此为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惯你的意思!就因为你们两个当初做的那些龌龊事儿,现在宸亲王连我们也盯上了。要说咱们平日里无冤无仇的,你们干嘛非得将我们拉下去。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因为你们倒下我们也得跟上?都说五家七姓同气连枝,要我说好处没享,都跟着你们受罪了。本来我家还有两个容貌颇为俊俏的子侄,还想将他们介绍给亲王殿下。就算做不成王夫,做个入幕之宾也好,偏偏现在都被你们毁了。”
“把自己家的孩子送给亲王做脔宠,你们还要不要脸?咱们可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这名声不要了?!”
“别给我说这些虚的!我就不信如果亲王看上你们家的子侄,你们会不愿意献上?那可是如今唯一的亲王,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四皇子幽居深宫,只有这位亲王殿下深受陛下信任,如今连政事都开始插手,说一句权倾朝野都不为过。而且人家年轻俊俏,若是她能看上我家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你无耻!”
“你虚伪!”
眼看着问题没有解决,五家七姓还想内讧,最后还是谢坤受不了了,狠狠拍了桌子。
“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想着内讧,若是再不做出对策,日后我们就不必在京城住着了。日后这是人家的天下,在这儿住着也是自取其辱。”
可没想到有人不买他的账,李家家主比谢坤年轻个十几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谢坤自己一身的毛病,这几日的事儿还是由他引起的,这会儿还想装老大,真以为大家都得听他的?
冷笑一声。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住?就算这次失败了,我在这京城也住得下,因为我没做亏心事儿。再说了,京城可是全天下最繁华之地。我有银子有宅子,凭什么不能继续在这儿住着?而且亲王殿下向来仁慈宽厚,也不一定会怎么着我们李家。毕竟我们李家可没出虐待妻女的事儿。”
“你!”
当事情发生在谢坤身上的时候,他惊愕的发现自己也保持不了平常心。不过好在他知晓如今的重点,急促的喘息几声压下心中的怒火,勉强劝解。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进行无谓的争吵,我们得赢。就算输我们也得输的漂亮。”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得……”
只是还没等谢坤说完,外面就传来了管家惊慌的禀告声。
“老爷!外面来了一群庶民,朝咱们家墙上扔脏东西呢!还有几个文人学子,在外边儿作诗,还想往咱家墙上写!”
谢坤来不及斥责他不守礼节,猛然起身,急速朝外边儿走去,那些个平民百姓也就算了,可那些文人学子竟然也要作诗嘲讽?稍有不慎,可真遗臭万年了。
等他急匆匆的走出去,愕然发现外边儿还真有几个年轻学子在他们家雪白的墙壁上挥毫泼墨,写下一首首嘲讽的诗句。
管家带着侍卫进行驱赶。谢坤却制止了他们。
对上管家无辜的表情,谢坤只想吐出一口老血。这些文人学子口舌如刀,今日若是稍有不慎伤了他们,他们谢家不必等着日后遗臭万年了,不出两天就能全天下闻名。
因此就算谢坤心里恨的不行,脸上也只得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
“不知诸位为何要在我谢家墙上涂抹?笔墨珍贵,万不能这般浪费。”
“你就是谢家主啊?”
其中一个面容倔强的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谢坤好几遍儿,在对方即将生气之前露出个不屑的表情。
“你就是那个虐待自己妻子,成亲当天还纳了个小妾妄想左拥右抱的谢坤?”
“……是我,不知诸位这是受了何人的诱导?你们都是年轻有才干的读书人,日后说不定能入朝为官,万万不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断送了自己的为官之道。须知日后踏上官途,名声是最最要紧的。”
他语重心长的劝说,看起来倒真像个正直长者。起码对面那群年轻人中有那么两三个已然被蛊惑,露出了点儿不好意思的神情,只是还没等谢坤乘胜追击,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嗤笑一声,直接打断了谢坤。
“哎呦,真不好意思打断你。说起来你也是谢家家主,台面上的人物。怎么这说话做事一股小家子气?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可没受别人的诱导,我今日过来就是看不惯你虐待自己的妻子。你想要真爱,当然可以。但你要明媒正娶啊。这世上断没有既要出自世家大族的高贵之妻,又要温柔小意的妾室。你既然那么喜欢你的那些小妾,为什么不把她们都抬成正妻?想也知道,你觉得她们的身份配不上你。既要又要,这吃相够难看的。”
第449章 大胆!抓走!
谢坤气的手脚直抖,但他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很快就看出点儿端倪来。就比如对面这个慷慨陈词的年轻人是女扮男装。
眼睛一眯,谢坤语重心长的开口。
“这位姑娘,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人间险恶。很多事情并不像外边儿人口中说的那般。要想知道真相如何,得用自己的眼,自己的耳朵去探听。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才能加以评论。而且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跟着一群男子出来胡闹,有损你的闺名啊。趁没什么人发现,姑娘还是尽早离开吧。”
果然,他这话一出,那些原本跟着年轻人的几个书生脸色顿时变了,在此之前他们可不知晓这竟是个女子。本以为是同道中人呢。
那年轻人的表情稍显慌乱,尤其是在发现这几个志同道合的书生下意识离她远了几步之后,眼神有些受伤。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