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瑞秋没有掩饰。
她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展现自己甜姐儿的风范，嘴角没有上扬弧度，却依旧能够感受到眼睛里的温暖。
然后，安森说，“那么你呢？”
瑞秋的笑容停留在嘴角。
安森解释了一遍，“你做好准备敞开怀抱迎接幸福了吗？”
瑞秋愣住了，有那么一刹那，她陷入了苦苦挣扎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
那是一种深刻而错杂的情感，在瑞秋短暂的生活经验里，她没有经历过也无法理解那样的困境；更糟糕的是，她手里没有角色和剧本，她没有办法去研究去思考，一时半会呈现出来的表演如同无根浮萍一般，悬浮在半空，她不相信自己的表演。
于是。
当安森真正把戏眼抛出来的时候，瑞秋就卡壳了。
那些慌乱、那些茫然、那些困惑，完全占据大脑。
终究，还是缺少经验——
此时，安森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瑞秋的挣扎和迷惘，尽管安森自己也没有多少表演经验，但和瑞秋相比还是不一样的，而且从一开始安森就占据了先机。
意识到这一点，安森没有再继续挖掘，露出一个笑容，“你还需要表演一下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试镜桥段吗？”
第四墙，打破。
悄无声息地，回到现实。
但重点在于，什么时候进入戏里，什么时候回到现实；什么时候表演角色，什么时候真情流露，一切都没有边界，这让房间里的氛围显得格外特别。
瑞秋也没有察觉，自己却好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一般，不由自主地轻轻吐出一口气，细细回味了一番。
可惜，大脑运转不起来，如同一团浆糊。
“不，不用了。我很好，我的试镜已经没有问题了。”
瑞秋有些沮丧——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出色，撇开那些意外不说，最后还是自己搞砸了试镜，哪怕安森亲自和她对戏，她也还是没有能够抓住机会。
嘴角，不由流露出些许惆怅；但只是停留片刻而已，瑞秋深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展露一贯的笑容，再次看向安森。
安森注意到了，瑞秋笑容里短暂一闪而过的错杂，“你没有必要一直展示笑容。我猜想，你的经纪人告诉你应该这样做，这样才能够给选角导演留下印象。”
“但你不是芭比娃娃，在成为演员之前，你首先是一个人，有棱角有色彩有灵魂的人，伱允许展现不同的面貌。”
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却让瑞秋嘴角的笑容僵硬住了。
然后安森举起双手，“抱歉，我不应该指手划脚，我多嘴了。”
这一句话反而让瑞秋的笑容重新绽放，“比如试镜搞砸的时候吗？”这是在回答安森的前一句话，显然，瑞秋认为自己的试镜搞砸了。
安森哑然失笑，却没有回应，“非常感谢你前来试镜。”
瑞秋，“我比你们想象得更迫切，相信我，这应该是我的荣幸。”
终于，丢出一句小小的打趣，以安森的玩笑开始、以瑞秋的玩笑结束，然后瑞秋没有再继续停留，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啪。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玛西亚和尼古拉斯却依旧沉浸在气氛里无法自拔。
玛西亚承认，她看走眼了。
瑞秋身上带着一种艺术气质，混杂着独特的坚韧和破碎，但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在安森的表演带动之下，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却能够绽放光芒。
当然，最后时刻，瑞秋没有能够接上戏，着实令人扼腕，这也暴露出瑞秋的青涩，履历表不会说谎，缺少经验就是缺少经验，演技的青涩也无法掩饰。
但玛西亚不认为这是问题，安森自己也不是奥斯卡影帝，他们现在在准备的也不是什么演技狂飙的艺术作品，那些青涩和稚嫩都是可以慢慢调整的。
真正重要的，还是气质，还有演员之间的火花。
不由地，玛西亚细细琢磨起来，把瑞秋和安森放在一个画面里，试图在脑海里构建埃文和凯勒的形象，不得不说，两位演员的同框画面让玛西亚胸口的小蝴蝶开始疯狂振翅——
有一点点亢奋。
尼古拉斯没有时间观察玛西亚，他的目光离不开安森，“等等，安森，你们刚刚这些对话来自哪里？”
“剧本里没有呀。”
安森转过身来，“即使剧本里有，她也没有阅读过剧本；当然，我也没有开始背剧本。”
尼古拉斯：？？？
细细回忆一下，尼古拉斯还以为自己发现了盲点，却因为安森的一句话再次陷入混乱，那刚刚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尼古拉斯两眼茫然地看向安森，问号几乎就要满溢出来。
安森略显无奈，他自己也依旧在细细回味刚刚的试镜，却不得不抽离出来回到现实，摊开双手，“灵感，尼克，灵感。”
尼古拉斯一愣，他也没有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我犯蠢了，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又在做什么？”然后故意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艺术，我们正在讨论艺术，对吧？”
安森轻轻耸肩，“这就是好莱坞。”
第594章 头疼问题
试镜，有很多很多不同表现方式，归根结底只是试图挖掘出演员身上的某种特质，和角色完成碰撞，探究摸索出潜在的可能性，至于方法则没有限制，所以演员参加试镜的表演桥段，有很多可能。
安森刚刚和瑞秋完成的，则是一种即兴的随意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试镜。
准确来说，安森只是抽出角色身上的部分特质，丢给瑞秋，看看瑞秋能够给出什么反应，一种本能。
瑞秋也好，安森自己也罢，他们都不是经验丰富的资深演员，许多表演都是建立在自己生活经验上的，所以他们的临场反应碰撞出来的火花才是最真实的。
事实上，“蝴蝶效应”这个剧本本身也是一样的，强大的剧情张力吞噬演员的表演细节，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情绪展现完全符合肥皂剧的风格，但如果演员真的以肥皂剧的方式呈现，电影质感又会变得廉价——
又油腻又浮夸。
所以，建立在直觉反应上的情绪解读和状态呈现，这才是最契合剧本的。
有时候，他们需要剥离自己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角色里；但有时候，他们则需要返璞归真地重新回到自己的角色里。
有人认为，一些导演穷其一生都在拍摄同一部电影，哪怕故事不同风格不同，但归根结底都在重复自己。
其实，许多演员也是一样，终究无法摆脱自己。
于是。
安森没有按照剧本走，挑选出一些情节一些碎片丢出来测试看看，寻找那些隐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情感记忆。
至少，从目前来看，瑞秋完成了一个高分答卷。
和外表的甜美笑容不同，瑞秋也有她的经历和故事，出人意料地给出演绎凯勒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不过，玛西亚并没有欣喜若狂，她有着自己的担忧，“……安森，两位导演是什么风格？”
安森不理解。
玛西亚又解释了一下，“瑞秋的表演，并不是那种浑然天成流露在外的，她需要导演的镜头去捕捉去挖掘。”
“也就是说，如果导演把她当作花瓶，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花瓶；如果导演把她当作灵感缪斯艺术女神，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女神。”
有些表演，那是外露的，镜头面前自然而然呈现。
有些表演，则是内敛的，需要镜头捕捉。
那么，两位导演是什么风格？
安森认真想了想，前世“蝴蝶效应”的男主角是阿什顿-库彻，女主角则是艾米-斯马特（Amy-Smart）。
艾米-斯马特，更多活跃在小屏幕上，“无耻之徒”、“火线警探”、“实习医生风云”等等剧集里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严格来说，比起电影演员来说，她更多是一位电视剧演员。
在未来流媒体打破电视和电影束缚之前，电视演员和电影演员之间的区别还是非常明显的，最简单直观的就是，电视演员容易发力过猛。
原因有二。
第一，导演不会像电影那样静下心来细细捕捉演员的表演，所以演员需要直接一些明显一些外放一些。
第二，剧集的重点在于编剧，情节的张力和人物的命运才是重点，演员的表演则是一个展示的平台。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电影和电视之间是有着明显壁垒的，电影演员不屑出演电视，电视演员则苦苦梦想着登上大屏幕却始终难以如愿，不止是演员自己的表演方式，整个制作体系的差异也导致演员们很难适应不同类型作品的表演方式。
一直以来，安森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自己就是从零开始慢慢研究慢慢探索，从电视领域进入电影领域也没有遭遇什么阻碍，特别是“老友记”和“公主日记”两部作品之间几乎不存在类型壁垒，表演方式的改变也不明显。
但现在玛西亚一提，专业人士的专业视角就带来全新内容。
安森记得一部电影“鲸”，萨曼莎-莫顿（Samantha-Morton）出演一个重要角色。
这位年少成名的演员曾经活跃在无数电影里，“甜蜜与卑微”、“前进天堂”、“少数派报告”、“她”等等，她被不少人认为是天才演员，前后两次赢得奥斯卡演技提名。
然而后来主要活跃在电视领域，多年不曾出演电影，再次登上大屏幕出演“鲸”的时候，她的表演显得浮夸而僵硬、油腻而怪异，和其他演员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堪称一场灾难。
这样的差异，不管是否承认，都是客观存在的。
前世，阿什顿和艾米也有这样的毛病。
简单来说，如同琼瑶剧一样，两个人都以演绎偶像剧的方式外放夸张地呈现，导致表演显得略显浮夸幼稚。
显然，埃里克和麦基两位编剧出身的导演也面临这样的问题。
作为编剧，他们侧重剧情，习惯用文字去展现故事，但电影却是需要用画面用声音去展示故事的，所以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自然而然用编剧、用电视那一套来完成拍摄，演员的浮夸也在所难免。
更何况，阿什顿和艾米两位演员本来就习惯了电视剧的表演方式。
果然，玛西亚还是专业，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如果采用瑞秋扮演女主角凯勒的话，那么演员和导演之间的互动将是一个问题，这也是制片人需要考虑的。
重点在于，安森也没有导演经验，他又应该如何给予另外两位新人导演执导？
汤姆-汉克斯说了，尊重专业、相信专业，但现在看来，导演和制片人都不专业，他们应该相信谁？
安森有些头疼。
但是，嘴角展露笑容，轻轻耸肩，“看来，我们这下有麻烦了。”
玛西亚直接被噎住，满脸无语地看向安森。
尼古拉斯坐在一旁哧哧地偷笑。
叩叩。
正好，此时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中餐外卖抵达了。
安森开了一个玩笑，“幸好这次没有打断试镜。”
玛西亚：……
无奈到了极致，她也没有忍住，扑哧一下跟着笑了起来。
想想，玛西亚也觉得荒唐，“和那些太紧绷太强硬的制片人合作是一个难题，和这些太随性太自由的制作人合作也同样是一个难题。”
安森满脸认真，“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自己才是问题。”
玛西亚：？？？
安森却没有理会玛西亚，满脸淡定地站起来，“午餐，午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