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好。”
剧组重新运转起来,但阿历克斯、埃里克他们这些学生们却无法掩饰表情里的迟疑,显然他们对拍摄电影一无所知,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更是毫无准备,眼神里的犹豫暴露他们此时的不知所措。
半信半疑地,他们还是站到摄像机镜头的外面,互相交换眼神,无声地传递信息,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只能耐心地等待着。
格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安森,欲言又止。
他还是有些担心。
格斯试图提醒安森,这是一镜到底,一旦他们重新开始拍摄就必须从停车开始,但话语还在舌尖打转,格斯就看到安森径直朝着车辆方向走去。
稍稍放心些许。
安森正在和另外一名演员颌首示意——
蒂姆斯-伯特姆斯(Timothy-Bottoms)。
这是一位活跃在七十年代的资深演员,担任过不少作品的主角,可惜职业生涯短暂地小小绽放过后,很快就回归平静状态,后来在电视剧小屏幕活跃多年,没有常规角色,大部分都是短暂现身的配角,又或者是侦探剧集里面的凶手,有些台词,但终究还是无法久留。
此次,在“大象”剧组里,他和安森一样是少数几个演员之一,扮演安森的父亲,并且他没有名字,就只是“安森的父亲”。
对于刚刚中断的拍摄,蒂姆斯在好莱坞打滚三十多年,早就习以为常,此时以热情的拥抱欢迎安森的回归,并且没有过多询问,直接进入表演状态。
“准备好了吗?”蒂姆斯用眼神询问。
安森长长吐出一口气,“试试才知道。”
但蒂姆斯却能够看得出来——
安森正在进入状态。
平时,安森展开对话的时候,必然注视对方的眼睛,而且话语、语气也充斥着坦诚;但现在却没有,这也意味着安森正在和“大象”里的设定悄然融合。
并不尖锐,却隐隐带刺,如果还没有成年的刺猬一般。
蒂姆斯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颌首。
一切,准备就绪。
这场戏的第十五次拍摄,“开拍!”
缓缓地,车辆在学校门口停靠下来。
但车辆里的光景和想象不同,本来应该坐在驾驶座里的父亲和副驾驶座里的孩子,现在却调换了一个位置。
驾驶座里的孩子,略显瘦弱,长发染了一头艳俗的金色,穿着一件亮黄色T恤,头发和T恤一个色系的搭配,让他看起来更加怪异;而且T恤并不合身,明明就是最简单的装扮却能够在每一个位置都犯错。
不过,显然这个孩子并不在意。
安森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把车钥匙拔下来,略显无奈地看向副驾驶座里的那个男人。
“好了,爸爸,你就待在这儿,卢卡斯一会儿来接你。”
说完,安森推开车门径直下车,没有正眼看父亲一眼,低垂着脑袋,用力揉了揉发丝,微卷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开来,耷拉着肩膀,打开后车厢翻找出外套和书包,然后就看到父亲居然也下车了。
脚步一顿,视线快速一扫,马上就重新低垂下来。
不自觉地轻叹一口气,“爸爸,你就待在车里,别乱走。拜托。”
尽管没有发火,但语气里还是隐隐透露出一丝无奈和烦躁。
最后干脆走了上前,推了推父亲手臂,示意他回到车里。
眼看着父亲准备回到副驾驶座里,他没有再理会,转身迈开脚步,略显沉重的脚步烦躁地快速前行,推开大门,径直进入学校的教学楼建筑里。
——来了。
整个剧组屏住呼吸,前半部分,没有出现任何纰漏,尽管业余门外汉们完全看不出什么差异来,但整个拍摄气氛明显流畅起来,视线离不开安森。
而且,格斯没有打断拍摄。
但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接下来这场戏,也是格斯持续NG的部分,这才是考验安森的时刻。
没有人知道这场戏出了什么问题,但格斯和安森就是卡在了这里,如同死循环一般持续原地踏步,以至于拍摄根本无法推进下去。
那么,这一次呢?
不止格斯,整个剧组的空气都微微凝结,不由屏住呼吸。
咿呀。
安森推开大门进入学校,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来到大门右侧的公用电话前面,掏出两枚硬币,塞进去,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仅仅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
第532章 屏息凝视
高高抬起外套和书包,然后重重地放下——
砰。
一声脆响。
安森以这样的方式宣泄烦躁,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身拿起公共电话,掏出两枚硬币塞了进去,啪啪啪地摁着电话号码,稍稍平复些许。
等待着,等待着。
“嘿,卢卡?安森。”
“对,爸爸又喝醉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望去,身体不由朝着公用电话的透明挡板靠过去,眉宇微蹙,细细打量坐在副驾驶座里的父亲,担心他又做出什么奇怪动作。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打量清楚,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所以,麦克法兰先生。”
安森一惊,龇牙咧嘴了一下,但马上展露一个笑容,转头顺着声音望过去,“你好,鲁斯先生。”
一个光头站在后面,皮笑肉不笑地死死盯着安森。
“呃,抱歉,我迟到了,我爸爸带我去吃午餐——早餐,我是说。”
仓促之间试图编一个借口,可惜他还是不太擅长,才一句话就已经暴露马脚。
鲁斯先生面无表情,“我的办公室。”
丢下一句话之后,没有理会安森,鲁斯先生就已经转身离开。
安森扭头看着鲁斯先生,尽管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可以看到肩膀和下颌线条微微往下一沉,可以看得出来,他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安森回头,低垂脑袋,用肩膀靠着公共电话,低声郁闷地嘟囔了一句。
“是,我有麻烦了。”
电话另一端正在说话。
安森乖乖听着。
整个现场,鸦雀无声——
就是这里,格斯一直介意的,就是这个电话桥段。
其实,安森对整个情景、状况、感受的理解全部都是正确的,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试图逃课却被父亲发现;父亲想要送他回学校,他却发现父亲疑似酗酒,反而需要担心父亲的状况,他回到学校之后满满都是担忧,还有烦躁、不耐和无助等等。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哥哥求助,即使他想要帮忙,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入手。
苦闷而孤独的青春,不仅需要面对自己在学校里的处境,还需要担心家里的情况,脑袋里塞满了问题和烦恼,却没有任何答案。
这样的状态,是微妙而脆弱的。
安森的理解没有问题。
只是,格斯始终认为,安森的表演稍稍感觉不对。
说是发力过猛嘛也不至于,说是匠气过重嘛也没有那么夸张,但格斯就是能够看到表演的痕迹。
这样的痕迹,在长镜头里无法掩饰,也就没有说服力。
但具体怎么修改怎么调整,格斯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格斯不认为这是安森的错,主要是一种磨合而已。
一直到现在。
这次,格斯没有察觉到安森身上任何表情的痕迹,从眼神到动作再到反应,一切都显得自然而流畅,呈现出一种状态,内敛而含蓄的微妙状态。
在这一刻,格斯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候的那个安森——
一点点脆弱一点点无助一点点烦躁,另外还有些许孤独。
他试图掩饰试图隐藏,只有在愣神的不经意间泄漏些许,却又在抬头的时候重新隐藏,只是隐藏得不好。
青春,就是如此。
这样的安森,是真实的,也是敏感的,牢牢抓住格斯的视线。
更重要的是,格斯能够察觉到安森的敏感和不安。
安森还是不确定这样的状态,在镜头面前暴露这样的真实让他没有安全感,甚至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丝恐惧;但这样的心情完美契合电影的状态,反而褪去表演的伪装,进一步打破电影和现实的壁垒,让伪纪录片的镜头具有力量。
一个细节,格斯注意到哈里斯的状态:
屏息凝视。
作为摄影师,哈里斯最能够近距离地感受到气场和氛围的变化,安森的状态让哈里斯不由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仿佛正在靠近一座沙子堆砌的城堡一般。
这,就是格斯一直在寻找的。
这样的安森,彻彻底底褪去蜘蛛侠的光环和喧嚣,俊朗的面容也隐藏在那一头俗不可耐的金发后面,小心翼翼地显露出些许真实。
稀薄的阳光洒落下来,却似乎无法落在他的身上。
安森握着听筒,似乎正在倾听、又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专注的表情还是流露出些许乖巧和安静。
然后,他终于站直身体,重新抬起脑袋看向门外,漫不经心的眼神再次确认一下父亲依旧坐在副驾驶座里,稍稍安心些许。
一直到电话另一端的话语结束,他才继续说道。
“你来接他好吗?我把车钥匙留在办公室。”
呃。
一个停顿。
“尽快好吗?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乱跑。”
视线,一直停留在外面,却无法一直注视父亲,于是飘向一旁,然而视线余光还是忍不住锁定父亲。
“嗯。好。”
他挂断了电话。
又再次看了一眼父亲,紧接着烦躁地转身离开,随手拿起外套和书包,低垂脑袋、肩膀微微耷拉下来,打开教职工办公室大门——
经过前台,任命地前往鲁斯先生的办公室。
成了!
终于,这一次格斯没有中断拍摄,此前NG十四次的电话桥段终于顺利通过,整个片场完全安静。
但不能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