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怒火越来越大,脏话、威胁一起喷溅在门上,叫妈妈把他的钱吐出来。
“……她去镇上买东西了,”一个邻居似乎实在听不下去,开门喊道:“你再叫也没用。”
“拿着老子的钱,买什么东西,”那男人口齿不清,醉醺醺地骂了一句,忽然停顿下来。
……来了。
“噢,那……雪梨在家吧?”那男人的嘴唇,几乎像是贴在了门缝上。“开开门,是叔叔呀……”
在车门被人一脚踹开,昏紫暮色倾泄进来时,金雪梨也将枪口对准了门口里的人影。
“一!”
***
2026年12月5日,11:31PM
黑摩尔市第121街与119街的中央路段
金雪梨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从梦中醒来了。
***
2026年12月5日,11:33PM
黑摩尔市林荫恩赏路路口
金雪梨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从梦中醒来了。
***
2026年12月5日,11:35PM
黑摩尔市第102街与庇护港大道交界处
金雪梨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从梦中醒来了。
刚醒来的那一瞬间,强光映亮了视野;她不由自主一眯眼,无数风雨浇打在身上的知觉,突然一起涌进了脑海里,一时间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后一拽。
“快跑!”
金雪梨一愣,回过头,发现天西已先她一步冲了出去。
为什么要——
她朝反方向一扫,顿时明白了。
在倾注天地的暴雨之间,一辆油罐车刚刚失去了控制。
它的轮胎上、罐体上、驾驶窗上……尽是无数枪弹打出的孔洞;油罐车已整个侧翻、倒在地上,引擎却仍然在暴雨中轰鸣着,被余势推着直直朝这一处路口冲上来。
摩擦时的高温,将路面烫得哈起了浓雾似的白汽;大量黑色液体仿佛无数终得自由的瀑布,奔逃着冲进了天地里,被风雨卷向四面八方,被热浪蒸腾着升入天空,被巨震甩溅上了人世。
金雪梨一松手,一把她甚至不记得何时拿在手里的机枪,当地一下掉在地上。
在如同泰山压顶一样朝她逼近的车头前,她一扭身,拼命朝天西追了上去。
“怎、怎么回事——”
一张嘴,就有不知多少雨点扑进嘴里。风穿透了衣服,雨水滑向她的脚下,仿佛想要顺势拽住她的脚,往后一拉似的——不,路上不止是雨水了。
“是原液!”
她根本不知道天西是否能听见自己,她只是高声不知叫给谁听:“我们把装着原液的油罐车打翻了!它哪里来的……是奈特家的吗?怎、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
身后,那一辆油罐车如同垂死挣扎的巨兽,终于一头撞在了路旁的建筑上;脚下大地沉闷地摇晃着,好像要将身上的水和水里的人,都一起抖下去。
金雪梨终于一步没踩稳,一跤滑跌在地上。
“天西!”
天西似乎终于听见了她的叫声,猛地刹住了脚步。他人高腿长,仅是这么几息工夫,就已经跑到另一头路口了。
“拉我一把,”金雪梨嘶着凉气,叫道:“我好像扭了一下脚……天西?”
天西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他没听见吗?
金雪梨好不容易爬起来,感觉脚腕似乎扭得不严重。她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油罐车;这才忍着痛跑上去,又叫了一声:“天西!”
这一次,天西终于有了反应。
他回过头,看了看金雪梨——神色却难以形容。
天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指着T字路口另一端的尽头,哑声说:“你看。”
金雪梨瘸着一只脚,一步步走过去,站住了。
她愣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天西脸上的神色。
在相隔几百米远的另一条路上,躺着一辆同样翻倒了的油罐车;它身上一丛丛微弱火光,还没被雨彻底浇灭。
忽明忽暗的火光外,停着一辆车。
车里的人抬起头,与二人的目光碰上了。他们慢慢打开车门,仿佛大梦初醒一样,下了车,站在车门后,一动不动。
金雪梨与天西,遥遥地看着金雪梨与天西。
第396章 金雪梨们从黑浪中出生的东西
……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黑摩尔市吗?为什么会出现秃鹫?
“喂,”天西忽然叫了她一声,把金雪梨的注意力拽了过去。“你看那边。”
其实这句话还没说完时,他已转过身去,梦游似的一步步走了出去——把刚从汽车上下来的另一对天西和金雪梨抛在了身后。
另一个自己就站在那儿,他却转身走了?
金雪梨一怔,一边盯着汽车旁的二人不敢松开目光,一边踉跄跟上了天西,急急问道:“你去哪?”
就像是小鸭子刚出生时,会把破壳后第一个看见的事物当成妈妈;她也不自觉地对身边这一个天西产生了信任——至少,比另一个金雪梨身旁的“天西”更信任。
“……你看,”天西喃喃地说,一指前方雨夜。
金雪梨抬起头时,远方一道手电光正好穿透了雨幕,直射进了她的视野。
她被光刺得急忙一眯眼;随即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地低呼了一声。
“那是你,”天西说,“又有一个你,刚刚走过来。”
……咦?
***
金雪梨坐在五楼窗前,愣愣看了一会儿手中的机枪。
机枪还发着热。
枪口从半开窗户中伸出去,暴雨从窗户中打进来,已经溅湿了她半边身子,冻得她直打颤。
……没错,当她刚才陷在一场梦里时,确实朝路上一辆车开枪了。
她惊醒时,恰好看见那一辆大卡车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不对,不是卡车,好像是辆油罐车——她似乎没有打中要害,瘸了一侧轮胎的油罐车,仍然斜刺着往前滑行,挣扎着逃出了她的火力。
为什么我会——
还不等她念头转完,停在马路另一侧的一辆汽车里,紧接着就爆起了白亮的火光。
有人从那辆车里开枪了,目标正是即将要逃走的油罐车。
枪声激荡在雨夜里,像被释放的凶兽,仿佛永不停歇的明亮弹火,几秒钟里就把那一辆油罐车彻底掀翻了;油罐车轰然化作一团大火,被余势推着撞进了雨夜深处,从金雪梨视野里消失了。
为什么会有人接力攻击那辆油罐车?
金雪梨忙探出头,眯眼一看,从马路对面的轿车里,看见了紧握着一柄机枪的自己——
那一个自己正好猛吸了一口气,似乎从梦里醒来了。
***
天西一下车,金雪梨就立刻爬进驾驶座位里,发动了引擎。
“你干什么?”天西猛一扭头,怒喝一声。
“不对劲,”金雪梨喊道,“我要去周围看看!”
“你还要看什么?”天西使劲一摆手,示意似的,划过远处零零散散站着的好几个人影,在暴雨里喊道:“你没看见那边站了两个我,和三个你吗?”
“我就是看见了,才觉得不对啊!”
金雪梨说话间,汽车已尖鸣着倒退出去了;恐慌无措中,她的嗓音压过了引擎、雨声,与不远处油罐车开裂的响声——“我要看看,这附近到底有多少个我自己,有多少辆油罐车!”
***
……刚才从她身旁一划而过的汽车里,转过来了同样一张金雪梨的面孔。
在二车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两个金雪梨的目光遇上了,彼此的眼睛里,都映出了对方苍白的困惑与惊惶。
……另一个金雪梨,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开车看情况的吧?
既然大家都是金雪梨,碰巧有几个想到了一处去,实在再正常不过——
等等。
金雪梨猛然一踩刹车,汽车急急地停在了马路中央。
她一把推开车门,冲进了雨幕里;回头一看,恰好看见刚刚擦身而过的那辆汽车,也同样亮起了刹车时红红的尾灯。
金雪梨站在雨中,喘息着,看着另一辆车的驾驶座门被打开了。
……果然,又想到了一起去。
早在地下大厅的烛泪旁时,金雪梨就意识到了,世界上另一个知己,就是她自己。
只是,这一次对面依然是秃鹫吗?
“你从哪个方向来的?”另一个自己,甚至还没等站直身子,就扬声喊道:“你看见了多少个?”
“六个,”金雪梨答道,“我从第99街开过来,你是我见到的第七个金雪梨。”
“我从反方向来的,”另一个自己点点头,抹去了雨水,说:“我一路上看见了四个金雪梨,四个天西。”
“我也看见了好几个天西……”
“那么,你也跟我干了一样的事吗?”另一个自己问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打翻了一辆油罐车?”
“对,”
金雪梨一时几乎怀疑自己仍然在做梦,还没有醒。除了做梦,难道还有其他解释吗?
“不过我……我没有打翻,我是看着那辆车开走了。我跟上去的时候,发现另一对金雪梨和天西,好像一直在守株待兔,当它经过时,把它彻底打坏了……”
“不是同一辆油罐车吧?我打翻的那一辆车里,司机逃出来了。在他要打电话求助的时候,被我这边的天西发现了……”
另一个金雪梨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怕把奈特家得罪更狠了。”
“奈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