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那张长长的脸像拨浪鼓一样,左转看看莫兰道,右转看看金雪梨,似乎知道陷阱不会起作用了,从床下倏地抽回手,重新按在柴司下巴上。
才刚停止抽搐没多久的柴司,顿时又变成一条通了电的死鱼。
金雪梨叹了口气,不无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通路,没进过巢穴,不像猎人一样进多了,对于巢穴事物会渐渐产生耐受力;听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幸与居民产生第一次身体接触的普通人,甚至会直接休克。
柴司尽管不至于休克,但他本身已中毒昏迷,不知道还能在居民手下撑住几分钟。
……再说,平躺着呕吐,是肯定会被呛死的呀。比起休克,这个问题还更迫切一点。
“你,我说话呢,你别分心!”
居民细长手指遥遥一指金雪梨,叫道:“你居然还藏了同伴?没问题,我把你们都杀掉都杀掉都杀掉就行了杀掉你我可以慢慢研究你的武器”
“等等,”
莫兰道举起一只手,活像是找老师回答问题。“我跟她不是一伙的。”
居民一只眼球——正是被金雪梨砸得凹了个浅坑的眼球——朝莫兰道转了过去。
……机会来了。
老实说,金雪梨自己也承认,有时候她挺冲动的。
一想到什么如果不马上去做,她浑身都跟爬蚂蚁一样坐立难安;更有甚者,脑子还来不及把念头转完,身体已经先动了——比如现在。
居民一分神的空隙里,她已急速扑上病床边,手指尖狠狠挖进柴司肩膀,钩着他使劲往下拽。
柴司还是一样沉重,可这次金雪梨不是为了带走他,而是为了把他的上半身拽下病床,让他大头朝下、朝地面垂伏下来——这就简单多了。
她死命将他上半身拽下床的同一时间,病房空气突然被一道枪声震起了激荡嗡鸣。
金雪梨心脏差点扑出喉咙,抬起头一看,正好看见居民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两步,不断甩手;一颗子弹被它手掌皮肤挤出来,滚跌在地上,骨碌碌声音清脆,仍裹着袅袅白烟。
再一转头,莫兰道手里正端着一支沙漠之鹰,枪口仍未敢垂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已经交换过了信息。
……刚才居民一定是正准备朝她抓来,却被莫兰道一颗子弹给挡住了。
枪弹杀不了居民,但动能强烈,还是可以起阻挡、击伤作用——虽然对上这个居民,好像没有伤它多少。
还行,还算她莫兰道良心未泯。
“疼死啦!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居民怒叫起来。
液体倾溅在地板上的一阵“哗啦”声,让金雪梨下意识地看了看声音来源,顿时松了口气。
不亏她冒这么大险,把柴司拽成一个马拉之死的样子。
他此刻头下脚上,嘴里的血、胃液、泡沫一起冲流而出——看来他今天没吃饭,呕吐物倒不多——居然把那个小人也冲出来了,一半。
现在那个小人的两条光腿,吊在柴司下巴上,上半身还隐没在他嘴里。
等他醒来以后,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幕才好。
算了,先让那小人吊着吧,她是真不愿意用自己的手去抓它,再引出什么意外麻烦就糟了——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武器拿回来。
在金雪梨被柴马拉分心的短短一会工夫里,莫兰道正在对居民争取合作。
“……我也希望你能拿走伪像,因为那个男人是我的对手,我拿着那个伪像没用,可我也不希望伪像留在他身上。”
净在这儿骗鬼呢,她肯定打算黑吃黑——但是现在要说吗?
唔,提醒居民这一点,似乎对自己也没好处吧?
她一犹豫间,莫兰道已继续说了下去:“你嫌她碍事,对不对?这样,我帮你把她赶走,你拿伪像。作为交换,你不对我们二人出手,如何?”
赶走?
这话够不好听的,好像自己是条流浪狗——金雪梨怒视她一眼。
“我怎么不记得我死了,让你给我决定后事?”
莫兰道没理会她,但使劲在一头短发里揉了几下,揉出一道道波纹海浪,好像希望借此止歇焦躁。
她总是打扮得像个少年似的,宽衣宽裤——要不是金雪梨眼尖,恐怕还真会错过她宽松T恤衫下,背后腰间那一个隐隐约约凸起来的形状。
身上还有一把枪?藏得很谨慎啊。
“你别听她的,她不能打。我拿枪逼她,她自然就会走。”莫兰道紧盯着居民,又问道:“你也不希望把我逼急了,我取消‘接驳’吧?”
金雪梨原本已经慢慢往后退了,闻言没忍住,问道:“什么接驳?”
没想到居民也有同一个疑惑:“什么接驳?”
“你没发现吗?虽然这间病房仍是巢穴,但它是被我摘取下的一部分,接驳在人世上了。因为这里原本也是一间病房,性质、面积都相同,所以巢穴病房才能覆盖代替它——就像是一条开进码头的幽灵船。”
金雪梨恍然大悟。
这就是冒着被凯家发现的风险,也要让柴司转院的原因之一吗?另一个,应该就是转院后方便杀人。
巢穴中,存在两种居民:一种对伪像不感兴趣,另一种看见伪像,就像鬣狗闻见腐肉。
莫兰道需要第二种居民,替她把她拿不出来的伪像弄出来,她才能黑吃黑。
眼前被选中的这个幸运居民,正好也生活在医院地盘上,她可以直接把巢穴医院与人世医院接驳起来——这件事,在人来人往的大型公共医院里,当然是不好办的。
莫兰道一指病房门,说:“也就是说,在那扇门之后,就是黑摩尔市中一家医院。不管有没有通路,任何人类推开那扇门,都能走进这一部分巢穴里。”
居民的眼睛都亮了。
虽然它们长得跟脚后跟一样,但金雪梨反正是看出亮光了。
不过,为什么要告诉它这个啊?她要灭世吗?
“人能进得来,但你出不去。”莫兰道说,“不仅你进不去人世,你也去不了巢穴其他地方。”
脚后跟眨了眨眼皮。“为什么?”
“我说了,这是一部分被摘取下来的巢穴。它现在既不与巢穴相连,也不完全与人世相连……在巢穴与人世之间,好像还有一点缝隙。我们正处于缝隙里。”
居民好像被这个话题完全吸引住了,连柴司都不顾了。
屋里一个邪恶代表,和一个巢穴居民,聊得似乎很入神;谁都没有意识到,金雪梨正在一点点往房间角落里挪。
她的武器,正躺在几步远外。
金雪梨一直盯着居民,目光不敢松开。
抓住一个又一个它不注意的空隙,她探出脚尖,把武器慢慢拨近身边——她蓦然一探腰一伸手,把它捞进了手里。
“居然能被你找到这么刁钻稀有的伪像……与人世接驳?欸呀,欸呀呀,哪怕我进不去人世,也让我听了心潮澎湃。”
金雪梨刚一站直身子,正好看见那一片细细高高的影子,扬开了一条长长手臂,从空中挥过一个半圆——它以目光都跟不上的速度,狠狠击上了莫兰道。
“连它也一起给我吧!”
金雪梨其实有一点adhd不知道大家能看出来吗……
说起来,我码字时特地去看了一眼马拉之死,发现他死得跟我印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头与肩只是歪着,倒不是像柴司一样完全垂下来。
但是反正你们大家心里有画面就行……
多么懒的作者,用画作名称代替场景描述(。
第180章 金雪梨搅局天才
幸亏莫兰道挨了一下打。
居民挥击速度太快了,手臂都成了一片虚影——要不是莫兰道身体将它拦了一拦,金雪梨还真不肯定,她那一锤子能否砸得中它。
莫兰道往后跌退摔倒时,居民也挨了烫似的,猛地缩回手,怒叫声在天花板下盘旋回荡:
“烦死啦好讨厌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真是叫人厌恶不快仿佛受到侮辱到底是什么东西唔我真有点好奇了”
和上次比,居民挨了同样的一锤子,也同样吃了痛。
可是听在耳中,却不像上次那样生出被囚禁在窒息黑暗里的恐惧……仅有微微晕眩眼花。
为什么呢?难道是她这么快就习惯了吗?
……还是它叫得不那么厉害了?
细长病人使劲搓着自己胳膊,与人类相差很远的脸上,却隐约浮现出了属于人类的表情神气——类似于人被抹了一脸狗屎时的神色。
“没事吧?”金雪梨盯着它,朝地上莫兰道伸出手。
“……还死不了。”莫兰道痛得脸色发白,顿了顿,用没拿枪的那一只手握住金雪梨,重新爬起身。
“你刚才说谁不能打?”
莫兰道瞥了她一眼。“你非要让它觉得你是个威胁?”
回答她的,是一个喉咙里仿佛翻搅着稠厚黏液似的嗓音。
“是不是威胁,得让我看看她手里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细长病人刚才明明还在柴司病床旁搓胳膊;不知何时,那张一米来长的脸,却已穿过病房,浮在金雪梨肩膀旁边了。
二人都僵住了,慢慢转过眼珠。
……居民下半身还在病床上。它脸上黑幽幽的狭长裂口深处,此起彼伏着密密麻麻无声叫嚣的模糊人脸,一眼望去,仿佛黑暗里钻起一朵肉花菜。
“别让大哥等了呀,快把你身上那个接驳的东西给大哥看看。”金雪梨说。
莫兰道闭了一闭眼睛。
居民平平地笑了,笑声均分成一截一截,没有起伏,像是强行收缩横膈膜发出的声音。
“我说的是你。不过她也行,我要她的伪像。你们俩谁先给我?谁先给,我就让谁死掉。”
……这是鼓励?
“谁反抗,谁就可以永远跟我生活在一起。”
刚才那个确实是鼓励。
“不要看我,”莫兰道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接驳伪像是一次性的,是一条海鱼。我晚餐时就把它盐烤了,因为吃下去才有效。所以攻击我也没有用,我吐都吐不出来了,早消化干净了。”
“咦,你吃晚饭挺早的啊?现在才九点多呢。鱼的效果持续多久?”
“明天早上——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莫兰道一指身旁居民,质问道。
……这个居民如此游刃有余,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自信?
金雪梨握紧武器,悄悄扫了一眼居民,又看了看莫兰道。
二人仅目光碰了一碰,没有多说一个字。
“那我给你看武器吧,”她忍住紧张,对居民说:“这是我根据以前在巢穴的经验,自己设计制作的武器……”
“不就是一把锤子吗?”
她手中武器,乍一看,确实像是一把傻里傻气的锤子。
说它傻里傻气,是因为它形态不如一般锤子流畅,手柄甚至还是四方形的杆子,总觉不太好握。
“锤头”只是一个从杆子尾部上凸起来的四方体,密密麻麻刻着文字——尽管四方体是金属做的,看着也远不如一般锤子沉重、有威胁性。
“不是那么简单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