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94节

  潘久微怔。

  沈念七视线落回手骨,继续说道:“还有,帮我把库里的有关骨学的书全部搬来。我要确认一些东西。”

  “今夜吗?”潘久愕然,看看天色,“是有什么发现吗?”

  沈念七拿着手骨的手略微一顿,答道:“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了。”

  ……

  长安城,夜幕降临。

  苍白的月将长安城的主干道上洒上一片微亮的酒色。

  金吾卫骑着马从中间巡视而过,四周除了马蹄声,一片寂静。

  搭伴儿而来的金吾卫偶尔会聊上一两句,当他们的声音消失在街道尽头时,一抹早已候在角落里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远望金吾卫许久,确认他们已经离开后才冷哼一声来到布告板前。将准备好的胶涂抹在最上一层,然后拿起手上的一沓子纸,一一贴在其上。

  贴完,那人后退半步,偏头细看贴的位置,仿佛一点也不焦急。

  他满足一笑,转身朝着下一个方向走去。

  夜风将布告板上的纸吹得簌簌响动,苍月,将纸上的红,映得格外寒凉。

  ……

  次日一早,左府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左朗一听说倪敬来了左府,迅速整理好衣衫来正堂接应,进门前远望到倪敬略显疲倦的脸,左朗心中便多少有数了。

  今日前来,除了为那位犯了人命案子的小郎君,还能为什么?

  想起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左朗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神情,可一进门,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

  在一番寒暄后,倪敬开门见山地提到了命案的事。

  左朗了然,放下茶杯,说道:“倪公对朗有提携之恩,这件事倪公打算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便直接告之朗吧。”

  对于左朗的开门见山,倪敬并不抵触,遂放下茶杯,深思片刻,说道:“倪某希望御史台将这件事抹去,最好可以让奴隶的家人永远不要出现在长安,以免夜长梦多。”

  “可是,这家人刚刚丧女,又要赶到外面去,会不会活不下去?”左朗说道。

  倪敬面部表情地沉默须臾,轻吸口气说道:“那么,便拿钱打发一下。总之,这件事万不能走路风声,只要他们不在,就不会有人闹事。没人闹事,事情就很容易平息下来。左大夫应该最清楚这点。”

第186章 血字

  也就是说,宁可他人活不下去,也绝不能妨害到自己儿子的前程。

  左朗明白倪敬言下之意,虽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会产生想要评判几句以满足自己彰显高尚的欲望,但若这事儿要是摊在自己身上,大概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去做,半晌,将茶杯放下,说道:“幸好,死得只是一个奴隶。”

  闻言倪敬稍稍松口气:“那么,京兆府那边……”

  “京兆府很麻烦。有大理寺撑腰,那个程尹似乎有些不听话。”左朗想想,说道,“劳烦宗正准备些钱两,回头左某派人送到李家,让李家人去挨这通板子就好。如果最后算作李家打死的自家奴隶,按唐律,不会有太严重的刑罚。”

  倪敬谢过。

  紧接着,左朗又接一句:“不过倪宗正,还是那句话,这事情千万别让它蔓延出来,要无声无息地平了,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麻烦了。”

  “倪某,知道。”

  ……

  返回倪府时,倪敬的心情好了许多。

  “交待下面,给小郎君备上一些新衣裳,过阵子小郎君回府,为他接风洗尘。”

  “小郎君没事了吗?”管家问道,后又觉得自己的话多余,紧忙回道,“有倪公,小郎君自然不会有事,苍天照福。”

  “你呀……”倪敬轻笑一声,不与管家计较。

  扬扬袍,倪敬也准备去换上官袍前往宗正寺。

  可就在这时,宗正寺少卿却先一步赶来,进门一看见倪敬,便又加了几步。

  “倪公,出事了!”

  倪敬回首看去,且见宗正寺少卿神色紧绷,额角还泛着汗珠。

  “什么事?”倪敬有不好的预感,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倪公,您快去街上看看吧!小郎君的事不知为何突然传遍长安了,现在很多人都在宗正寺门口闹事!宗正寺门口已经被堵死了!金吾卫正在出面镇压,但是……根本压不住了!”

  “什么?!”倪敬脸色大变。

  倪敬迅速骑上马朝着宗正寺赶去,尚未靠近,就看到有许多百姓在宗正寺门口闹事,胆大的对着宗正寺的大门谩骂,胆小的也在门口小声嘟囔。金吾卫正在将人往外推。

  在宗正寺的左左右右都贴着许多血写的大字:

  以权谋私,官官相护,枉顾人命,陷害忠良!

  杀人无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无公!

  金吾卫拼命撕纸,奈何满墙都是,而且这些纸张贴的位置非常隐秘,恰好避开了巡视的路线。

  倪敬脸色变得惨白,半晌,忽然恍回神,喊道:“快,快处理掉!”他大喊,右手用力将少卿推了出去,“你也去,快去!”

  少卿得令也迅速上前,很快就淹没到人群里。

  倪敬站在宗正寺的正前方,虽然围观百姓已经开始陆续退去,然倪敬已经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来自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

  忽然一怔,倪敬迅速看向一旁,正好对上了负责宗正寺的监察御史的眼睛。倪敬知道他是左朗借口监察而放在宗正寺方便相互传话的人,刚要上前与之解释,却见监察御史后摇着头退半步避开视线,无声无息转身离开。

  倪敬步子骤然一停,已经明确知道了御史台想要告诉他的事。

  事情已经爆发,这件事御史台已经无法插手,之前的约定,全部作废。

  倪敬闭上眼,齿间被咬得发出了声响。

  就在这时,一名御前侍卫骑马赶来,视线淡漠地扫了眼宗正寺门前的骚动,说道:“倪宗正,陛下让您立刻进宫面圣。”

  倪敬唇角抽动,抬开眸子,回道:“倪某……换身衣服便去。”

  话说着,他看向左侧紧挨着宗正寺的御史台,沉默,随后进入宗正寺。

  而同一时,左朗也是刚刚来到御史台,他在门口负手看向仍没安静下来的宗正寺。

  左朗缓摇头,回身走入御史台,临近门时停步交待道:“今日关门,暂且谁也不见。”

  ……

  倪敬进入御书房的时候,整个书房正沉着一股子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

  正在侍候李隆基的福顺屏退所有人,自己也跟着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李隆基背对倪敬,手里捏着几张写着血字的宣纸。

  看到它,倪敬的心瞬间沉入谷底,随后立刻跪地说道:“叩见陛下。”

  李隆基唇角微抖,回身时右手猛地一挥,那一张张血纸便甩在了倪敬的身上。

  “结党谋私,官官相护,枉顾人命,陷害忠良,杀人无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无公!”李隆基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倪爱卿!”

  倪敬的头压得更低,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不敢抬头,身体随着李隆基口中的每一个重音都会轻颤一下。

  半晌,倪敬惶恐回道:“陛下,微臣实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微臣,所以还请微臣去调查,必会给陛下一个解释!”

  “调查,陷害?”李隆基很浅地哼笑一声,缓步走到倪敬面前,“你儿子连同田响、焦夏俞的儿子盗奴杀奴的事,以为是朕不知道吗?”

  倪敬浑身微震。

  “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因为区区一个奴隶而处理大臣。然而,官官相护滥杀无辜,这种事朕可以忍,但其余百姓怎可忍得?尤其是奴隶!这次事件足以直接导致奴隶反心再起,若朕再出兵镇压暴动,必会落下一个残暴的罪名。不要再等朕亲自解决。”李隆基一字一句地说,冷眸俯视着伏在地上的倪敬,随后回身,“是你是他,自己选一个吧。”

  李隆基的身影彻底离开倪敬视线,倪敬这才得以吸了口气。

  但是倪敬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就像是陛下所说的,现在这种情形必有一选。

  必须有人出面安抚愤怒的奴隶,也明白陛下所给的暗示。

  闭眼半晌,倪敬艰难开口,说道:“微臣……立刻让孽子倪荣华离开国子监……以后,只让孽子……在普通书院读书,不问仕途。”说这句话的时候,倪敬的声音有些干涩,伏在地上的指尖,一点点攥起。

  李隆基没有发声,又是过了一会儿,李隆基将手轻轻搭在窗棱处,看向外面浅浅透入的明光,问道:“除了你儿子的事,倪卿可是还有其他瞒着朕的事?比如……”他轻转头看向倪敬,“‘结党营私’、‘陷害忠良’……”

第187章 封路

  倪敬大惊,立刻抬头喊道:“微臣万死不敢!!”

  李隆基长眸微垂,许久后,将头转回,指尖一面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一面说道:“最好如此。”

  倪敬垮了身体,长舒一口气,额角不自觉已泛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

  左朗可是当真没想到,自己刻意从御史台离开返回左府,却得知了倪敬早已在自己的正堂候着自己。

  左朗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了,便掸掸衣袍,故作从容地步入正堂。

  此时倪敬正在饮茶,脸色微微有些不好,听到左朗进门,倪敬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眸子微斜,道了一声:“倪某不请自来了。”

  左朗并没有说其他客套话,屏退下人,也坐到了倪敬面前,对着从始到终看到没看他一眼的倪敬说道:“左某知道倪宗正在生左某的气,但是那时候的情形,容不得他人插手……左某已经听说小郎君的事了。”顿顿,又道,“等陛下气消,左某亲自去向陛下求情。终归,陛下也不是真的要罚小郎君,而是想要平息骚乱罢——”

  话音未落,倪敬将茶杯放回案上,“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打断了左朗的话。

  “倪某儿子的事,就此作罢。倪某来府上,不过是想提醒左大夫一声。”倪某终于抬眼看向左朗,“别忘了当年倪某为何要提拔左大夫。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明哲保身,可以,人人都会,也并不算错。但聪明人,必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左朗的脸色微微沉下:“左某一向都在照应着宗正寺,这次小郎君出事,都是小郎君自己做的孽,可别将这份怨气撒在别人头上,倪宗正。”

  “别人。”倪敬唇角微扯,“左大夫,是别人吗?”

  他声音略沉,似乎有意在提示什么,左朗的脸色愈发不好。

  “倪宗正是在威胁左某?”他问道。

  倪敬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左朗,压迫的威慑感渐渐沉落在房间的角角落落。

  便在倪敬要回答左朗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左大夫!”夏元治的声音漫入正堂,可一靠近,方察觉到气氛有所不对,忍不住“啊”了一声,再一看旁边是倪敬,紧忙长揖说道,“鄙人失礼了,倪宗正。”

  倪敬与左朗同一时间守住了所有要说的话,各自轻咳着回到各自的席上。

  “有事吗?元治。”左朗问道,“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晚些我再去找你。”

  夏元治视线划过倪敬,了然,长揖屏退,然后紧忙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却见了仆役正带着什么人朝这边走来,夏元治眉心一蹙,看出是玄风观的子清道长。

  子清一如既往地昂首缓步,手提拂尘,在与夏元治交臂之际,不经意地将视线掠过了夏元治。那一眼,带着几分打量,也带着几分轻蔑。他根本不需要通报便进了正堂。

  之后,正堂里先是传来了几句倪宗正狐疑的声音,没一会儿,正堂门便关上了,里面再说了什么,外面是一点也听不见了。

  夏元治朝前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他思索着什么,而后扬步赶往后院的亭台处。一抹倩影正在亭中迎着暖光刺绣。

  “诗韵,刚才子清道长来了府里。”

  “子清道长经常来,不稀奇。”左诗韵简单回应,仍旧满心欢喜地绣着手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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