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74节

  她哼笑一声,“枉我一世钻研机关术,最后竟要死在人力驱动的刑具下,真是嘲讽。”

  “待会儿监刑的几位大员来了,便要行刑。如果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押送的大理寺卫士说道。

  “给我一副纸笔可好?”曾又晴的声音带了一丝傲慢。

  因被王君平交待要多少善待一下曾又晴,卫士便也就给她拿了。

  曾又晴夺过笔,让卫士将纸举到眼前,然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些东西,在小字旁,顺道还画了几张图。

  罢了,便将笔一甩扔开。

  “这个,拿去给该给的人。以后绞刑,便不需这么麻烦了。”

  她哼笑一声,站回原地不再说话。

  反倒是大理寺卫士有些讶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即将被处死,却还设计出一套复杂的机关刑具。

  他不免重新看了一下这个要死的女人。可怜、可怕,又多少带了一种可敬。

  可怜她生在这个世道,可怕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敬她的匠人之心。

  不久,刑部尚书简天铭与御史大夫左朗以及大理寺卿唐玄伊纷纷步入监刑台。

  大理寺提交的卷宗,简天铭与左朗都已经看过,此番神情各有不同。

  在简天铭看来,比起曾又晴的杀人动机,他更在乎这个叫吉末儿的突厥人。

  这个人的存在,让他嗅出了一些安稳大唐下面隐隐窜动的影子。如果只是单纯的一个逃亡者的案件也就罢了,但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挑拨势力,那事情可就不可小觑了。

  左朗则是满心的痛快之色。在他看来,一两条人命远远不能抵过向子晋对大唐的重要性以及贡献,若不是这个叫曾又晴的女人暗中做事,不过死了一个赵如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将这笔账轻轻松松抹去,何况陛下根本不在乎赵如风是生是死,就连他是谁,陛下都懒于过问。但就是因为曾又晴将事情捅到了紫云楼,这才让陛下不得不在稍后也对向子晋做出惩罚。但至少,向子晋不会有大的事情,这也多亏了大理寺能查出案件真凶。换了别人来查这个案子,很可能就陷进这女人的迷幻套……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左朗不由侧眸看向坐在身侧的唐玄伊。他原本以为,唐玄伊兴许是因为私人恩怨所以针对向子晋,如此看来,他确是秉公办案。

  然,当朝为官,其身难清。执法者,此番是友,便是利刃一把,彼日为敌,焉会手下留情?除非……

  左朗的心思,被唐玄伊的一抹清淡视线打断。

第142章 吻别

  左朗着实有些忌讳唐玄伊的视线,遂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视线收回,重新看向行刑台上的二人。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准备行刑!”

  得了令,两名刽子手解下曾又晴的首枷,抬起那条两边拧在一起,中间空出一块的绳索,然后将绳索中间套入曾又晴纤细的脖颈上。

  曾又晴看向下面正在围观她行刑的人,下意识找寻着某种身影,但确实如她当时所期盼的那样,那个人,没有来。

  她垂下长睫,心中有一分兴庆,也有一分失落。

  人大概都是这样矛盾的吧。

  如果她这一生,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话,兴许就只有他了。

  他给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幸福,宛若她心中唯一璀璨的阳。

  真的还想再见他一次。

  她动动唇角嘲讽自己,因为他如今已与她不再是一个世界,他不可能会来的。

  渐渐的,她感觉到了脖颈处开始发紧,站在左右两边的刽子手已经开始准备用力拧那缠在她颈上的绳。

  她轻轻闭上眼,准备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糟粕的人间。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飞快的马蹄声冲来!

  曾又晴突然睁眼,看到了正从阳起的方向而来的秦卫羽。

  秦卫羽没有片刻停留地从马上跃下。

  负责押送的王君平一见登时觉得大事不好,迅速上前拉住秦卫羽。

  “秦少卿,现在这时候你可不能上去,你别忘了,你——”

  然而秦卫羽根本没有接受王君平的阻拦,二话不说将外袍解下放在了王君平的怀中。

  “至少这一刻我不是大理寺少卿。”秦卫羽只着那白衫黑裤,几个跨步冲上行邢台。

  大理寺卫士不敢阻拦上级,行刑的一些人不禁看向台上三位大员。

  左朗怒不可遏,刚要起身让人将秦卫羽拉下去,却反倒先被唐玄伊拉住。

  “他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来送行,至少给他这个时间吧。”唐玄伊说道。

  左朗嘴角微抽半分,他看向行刑的时辰,甩袍有些不悦地坐回原处。

  “虽然是唐大理的人,但此番行刑,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耽搁的。”

  唐玄伊应声,渐松手,看向了台上的秦卫羽,其实他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他的这位少卿会出现在这里一般。

  相反,曾又晴看到秦卫羽是异常讶异的,就算是刑具架在脖子上都无法让她动摇片刻,此时那张虚无的脸竟一下子倾注了满满的情绪。

  “卫羽……你……”曾又晴仓惶唤着他的名字,却又淡下了声音,“你不是答应我,你不来吗?”

  “我并没有答应你。”秦卫羽回答。

  “是啊……”曾又晴苦笑一声,偏过头,看向那些站在下面指指点点的人,“快走吧,大理寺少卿与一个罪无可恕的杀人犯在一起,对你不会有好处的……我不想到死了,还连累你……”

  “那就一起下地狱。”

  秦卫羽忽而上前捧住曾又晴的脸,深深地吻上了她苍白的唇。

  曾又晴先是震惊,但随着那炙热的温度在自己口中化开,她的眉眼露出了弯弯的笑意,垂下眼帘,并也用着自己全部疯狂拥吻他。

  “也好,就让我亲手毁了你。卫羽。”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然后更加深情地回吻着秦卫羽。

  不知是他的泪水,还是她的泪水,顺入到了他们的唇中,带着淡淡的咸,他们愈发的投入。

  脖颈上的绳索开始用力,曾又晴感到一阵窒息袭来。似是察觉到他们诀别将至,吻得更加用力,更加迅速。直到脖颈几乎碎裂的刹那,曾又晴才痛苦地朝后退开半步。双手痛苦地抓着脖颈的绳。

  然而在看着秦卫羽的时候,她依旧想要撑起一片当初见他时那纯美的笑。

  眼前愈发黑暗,秦卫羽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最后的最后,曾又晴将视线转向身旁的吉末儿,唇角微动,伸手抓住了吉末儿的衣角,留下了“对不起”三个字。

  她轻笑,一阵风起,放在衣上的手一点点松开。

  双眼渐渐闭上,一切都结束了。

  “又……晴……”吉末儿跪着上前,接住了曾又晴倒下的身子,几乎只剩下的那两只眼中,泛着红。

  他抬头看向站在曾又晴身前的秦卫羽。

  “至少……最后……我……在她身边……而你……选择了正义……”

  话音落下,吉末儿亲手将曾又晴脖颈的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秦卫羽没有回话,他回过身。

  身后传来了行刑的声音,很快,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围观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身后尸首也不知何时已被带走。

  只留秦卫羽一个人站在行邢台的正中央,他看向依旧晴朗的天,渐渐跪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嘶喊着。

  ……

  机关人的案子最终在曾又晴与吉末儿的绞刑中落下帷幕。对于这个结果,李隆基十分欣慰,且不说这个结果保住了向子晋的性命,而且也没动摇到任何朝堂元老的根基。

  更重要的是,曾又晴策划的凶杀案残暴而且残忍,朝堂借此机会可以大肆渲染其罪行,以使得长安百姓可以暂时忘记关于朝廷内部的一些包括银两、贪官污吏这些还未能及时善后的大事。东市绞刑,无疑给长安百姓一个合适的泄愤口,转移了他们对朝廷的一些不满。

  对于李隆基来说,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于是大大赏赐了这次协同办案的三司。当然,关于渲染案情这件事,必是交由左朗而非唐玄伊。

  他知唐玄伊在这点上定然又会抗旨不尊,但幸好唐玄伊虽耿直,却了解朝廷需要稳健的根基,故对御史台的榜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最后,事情在长安子民的热络讨论后趋于平淡,老百姓该过什么日子还过什么日子,到了到了,对于命案的关注,也不过就是图个茶余饭后的乐子。

  热度消失,向子晋也从之前命案的流言蜚语中走了出来。可是终归他身负命案,若再撑着兼爱阁阁主的头衔,多少还是会被人诟病。向子晋向李隆基提出更换阁主,并交付之前设计图纸的想法,最后被李隆基一言给退了回去。

第143章 入怀

  结果是,向子晋明面上要一个御赐的“乾坤园”面壁思过,期限李隆基亲定,实际上是以此做借口,给了他一个可以继续秘密研发那批机关兵器的地方。

  离开前的那日,他找到裴震,将当年的事情完完全全坦白出来。

  裴震得知事情原委,知道是自己在某些地方误会了向子晋。可向子晋终究是杀害赵如风的凶手,如今又几乎没有受到该有的刑罚,所以两人见过一面之后,裴震便告诉向子晋,从此成为陌路,再无交情。

  离开时,来送向子晋的只有御史台的左朗大夫和零星几个学徒,这一遭,向子晋也知道了何谓人走茶凉,因果报应。

  他谢过,孑然一身地进了乾坤园,之后再不见人。

  而大理寺这面,虽然是在陛下亲定的时间里破获了如此大案,可是大理寺上上下下没人敢庆功,也没人敢多讨论一句。

  行刑那日,他们的二把手上司大理寺少卿秦卫羽的那一吻闹得满城风雨,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于是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假装没事儿人似的该干嘛干嘛。除了确实一根筋儿的王君平王少卿。

  自从返回大理寺,王君平一个劲儿地数落秦卫羽不该在那种场合做这么劲爆的事。暂不说刑场脱衣服这种不雅的举动,他竟然还跑上台和刑犯亲的忘我看得别人面红耳赤。虽然秦卫羽后来被唐大理扣了一年俸禄以示惩戒,可钱没了,王君平笃定秦卫羽这会来讹诈他口袋里的铜板,怎么看都是要拉着他一起下水。絮絮叨叨了正正三日,秦卫羽也终于是忍无可忍了。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将王君平按在地上用力亲了一下,大喊一声:“别吃醋了,我最爱的还是你!”

  秦卫羽恢复了常态,走前还蜻蜓点水对王君平来了一个额吻,然后潇潇洒洒地走了,留下了傻成一根木头的王君平。接下来,故事便演变成了王君平拿着佩刀追杀了秦卫羽两日,大理寺鸡犬不宁。

  而这场“吓坏了”大理寺上上下的“恩怨情仇”,终于在王君平与秦卫羽被唐玄伊共同扣除一年俸禄下划下了句号。

  其实,大理寺人背后的顾及秦卫羽是知晓的,为了不让其他人为难,秦卫羽自己开了一场小小的酒席,为那些为了这起命案多日没睡好的同僚们庆功。

  开始大家还有些踌躇,在发现秦卫羽是真的已经没事之后,才开开心心地钻入酒席,喝了个东倒西歪。

  酒席的这夜,长安的天儿很给面子地热中带了点舒适的微风。

  议事堂外的露头酒席处弥漫着大老爷们儿的劝酒声。

  为了让他们尽兴,唐玄伊在意思意思喝了两口后,便自己来到了大理寺的后院。拿了一小壶酒,倚身靠在小亭的案几旁,欣赏着这半轮的圆月。

  微风将他鬓角的发丝轻轻扬动,修长指尖在酒杯旁摩挲。

  其实,他是想一醉方休,让自己转了多日的脑子放空放空,可是这件案子结的急,实际上还遗留了很多他没能想通解决的地方,让他如何也不能释怀。

  比如,吉末儿身体的异常原因。是天生的?还是后面做过什么?比如,那一支突然飞来提示自己的箭又是谁给自己的,对方为什么要帮助他?再比如说,曾又晴告诉秦少卿她是跟踪向子晋才发现的那批兵器,然而向子晋做得机关密室他是进过的,如果没有钥匙,她是如何发现这个机密的?当然,也不排除曾又晴擅长机关,反制了向子晋的机关设计。这是唯一的解释……可,若是曾又晴真的破了向子晋的机关,向子晋会毫无察觉吗?曾又晴的技术固然高超,可在他看来,仍旧是向子晋技高一筹。

  还有子清扮演的角色。当时他在陛下面前帮他说话,所带来的结果,便是大理寺有机会将向子晋背后的隐情查出来。一说子清站在正义的一方上,想要协助大理寺查清真凶,二说子清也许是想要和曾又晴一样,让向子晋地位动摇。两者又是天差地别的结果。

  不可以恶意揣测人心,但也要保留一切可能。

  唐玄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觉得这一放空,放得脑子里更满了。

  就在这时,轻缓俏皮的脚步声凑近,沈念七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亭子的侧面。唐玄伊回身看去,发现沈念七正专注地做什么,并没发现唐玄伊在此。

  于是唐玄伊唤道:“沈博士?”

  沈念七“哎呦”了一声吓得身子往天上窜了一下,一见是唐玄伊,这才拍着胸脯松口气。她真是被唐玄伊逮怕了,冷不丁一声,竟能把她吓成这样。

  “唐卿,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回房歇息去了。”沈念七说着,爬到旁边捡起因唐玄伊吓唬所以扔开的“小东西”,掸掸土,又爬了回来跑到唐玄伊身边儿。

  “呦,还带了一壶酒,唐卿难得啊。”沈念七笑道。

  “既是庆功酒席,自是不能扫兴。但只是小酌一两口。”

  “酒席啊……刚才急着给这件案子的那些骨头下葬,没来得及参加,回来时候听说已经喝得七七八八,酒也没了,一桌子东倒西歪的男人没意思,所以才绕了过来,想趁着这大好的夜,研究点余下的骨头。不过……”沈念七歪嘴一笑,“既然唐卿特意给我留了一壶,我也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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