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44节

  也许此“芙蓉”非彼“芙蓉”。

  芙蓉,大食,红花……

  “难道是——”唐玄伊眉心蓦然舒展,那是解开谜底的兴奋,但同时又有了一份毛骨悚然的后怕。

  “杜一溪竟然敢……”唐玄伊唇齿用力,冷峻的眉宇逐渐聚拢,生出一股平日收敛的怒意与震慑。拿着火把的手也逐渐用了力。

  种子!

  唐玄伊突然间想起了方才大食口中喃喃提到的字眼儿,大食说他将种子给了别人才遭到如此对待,也就是说——

  唐玄伊迅速抓住大食的手臂低喊:“告诉我,你将种子给了谁!!”

第81章 蚕食

  大食抱着头惊恐地喊着:“我都说了,我早就都说了……我就给了那八个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大食变得疯疯癫癫,像是弥留之际的人般又将自己缩回了暗处瑟瑟发抖。

  “八人……”唐玄伊眼底闪过一缕幽光,但却没继续追问。因为他看得出,眼前这个人已经无法再回答什么了,再问下去也于事无补。

  唐玄伊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当他重新抬起长眸时,空气中俨然凝上了一层寒冷的冰霜。

  最后一个问题,就留给该回答的人好了。

  ……

  清泉般的水轻轻流入精致的茶盏中。医馆正堂里纱帘肆意飘动着,外面似乎正无声无息地刮着一场风。

  杜一溪将茶盏推到案几的对面,清淡双眼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情感。

  “一张字条还不够,有多大的事竟然让您老人家不惜长途跋涉亲自跑到我这寸草不生的地界儿来了。”

  案几对面的人并没端起杜一溪的茶,宽大的袖子定定垂在下面。

  杜一溪似乎并不在乎对方是否要喝自己的茶,径自给自己茶盏里倒着,水声轻缓而缥缈,堂中的静寂,直到对方冷冷道出了一句话将其打破。

  “什么字条?我没有给你寄任何字条,所以才亲自来了。”

  杜一溪手上一顿,平静的眉眼终于多了一丝蹙动。他将茶壶放在了身旁,也没有拿起自己的茶盏。

  “什么意思?关于大理寺的事不是您告知我的?”

  对面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足够了解你的人,是不会只用一张字条就将这件事搁下的。罢了,这件事以后再说。”那人朝前倾了身子,用着沙哑而沉寂的声音说道,“杜一溪,你一向自负,平日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但是既然你已经知道什么人到你这地方来了,那么你千万别告诉我,他还活着。”

  杜一溪指腹点在了案几上落下的一滴茶水上,借着湿润在案上画着圆直到水印消失。他的表情写满了了无兴趣,甚至可以说是觉得眼前人的话十分可笑。

  “一溪看来,是您想得太多了。”他收回指尖,在旁边放着的一块白布上蹭了一下,“进了我这里的人,没有可以出去的,无论他是谁。咳……”

  杜一溪忍不住咳了一声,继而掏出黑布沾了沾唇,双眼从始到终都没有看向前方。

  然而,在杜一溪说出最后一句话后,正堂里全部的空气都有些凝滞。

  “你果然没有杀他!”来人声音愈发低沉。

  “人是我抓的,杀不杀我来决定!”杜一溪终于抬头了,眼里透着一抹敌意,“我替你们铲除了一个对手,难道现在不该感谢于我吗?”

  “你是真的以为,这个人是你想抓就能抓到的吗?”

  “哈哈哈……”杜一溪笑开了口,“何苦被吓成这幅样子,死在我这里的大理寺人可不止——”

  “你可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对方突然开口打断。

  杜一溪神情一下就变了,原本上扬的唇角一点点弯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的敌人远不是那么简单,大理寺早已不是当年的大理寺。”来人撑着案几缓慢起身,“当年你的父亲死在大理寺的手上,今次莫要换成了你。”那人顿了一下,“当然,你的生死并不重要,关键是,千万不要坏了那件事……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那人拂袖离开,在走过古琴架时袖口被一处小钩勾住,那人像是发泄一般,用力将袖子扯回,身影不久后便消失在了那一片虚无缥缈的纱帘之中。

  脚步声消失,正堂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死寂。

  独自坐着的的杜一溪端起茶盏想要喝上一口,但边缘尚未碰到唇瓣却悬停了。

  杜一溪平淡的脸上突然结出了狰狞的表情,猛然将茶盏扔了出去!

  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残渣茶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杜一溪愤怒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两个字,双目渐染血丝,被方才那人提及的一幕在他脑海里开始轮番上演。

  斩首、头颅、血液、哭喊、求饶、死去的女人……

  “啊!!!!”杜一溪双手抱住头颅,紧咬双齿到浑身颤抖,额角与脖颈的青筋也因着他的愤怒在一点一点的跳动着,“我怎么可能会再输,怎么可能——”

  杜一溪低喊着,狰狞地嘲笑着方才那人说的话。

  可话音才落,杜一溪的表情就变得十分焦虑,似是回忆起之前一次又一次的戏耍的场面。

  某个原本完好无损的东西,一旦裂开了,无论缝隙再小,到后面都会一点点将其余完好的地方蚕食鲸吞。正如此时他心中的忧虑与恐惧一般,原本只是毫不起眼的担忧,如今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到后面甚至让他开始觉得毛骨悚然。

  杜一溪慢慢坐直了身子,思索着每一个细节,其实原本他是想要杀掉唐玄伊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不杀了?

  究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还是被诱导而做出的决定?

  他可以确定吗?他好像忽然间没那么确定了。

  “唐玄伊……”杜一溪紧攥着黑布,咳了两声,清眸一点点眯起,突然又睁大,然后起身来到一个长木盒边,掀开盖子,抓出了里面放着的一把剑,随后迎着烈烈长风朝外走去。

  他跨入了灌木丛,看也没看就对旁边几名护卫说:“带几个人跟我去牢房!”

  他行的匆忙,但满脸杀气,周围人不敢违逆,很快便集齐了几人一同随杜一溪而去。

  谁料当一行人刚刚踏入那片红色花海时,却听到了来自于不远处的骚动。

  杜一溪扬手止住前行的人,“什么声音……?”

  护卫面面相觑,“是不是又有人想要逃跑?杜大夫不用担心……这种事平时常有,我们的人会马上将那些人抓回去的。”

  杜一溪点头要走,忽然又止住了步伐,看向那片刺目的花海。

  只见一些人影渐渐嵌入其中,仍然在快速地前移。

  “这是怎么回事!”杜一溪咬牙问道,“怎么会那么多人往外跑!”

第82章 真相

  两名护卫明显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副困惑的样子。

  便在同时,数名追赶的护卫已经和那些人纠缠在了一起,怎么看都已经不是零星几人想要逃跑的情形。

  “杜……杜大夫……”一名虚弱的护卫踉跄赶来,浑身受了极重的伤,“人跑了……牢狱被犯人攻破了……”那人艰难地说完,实在身体不支,便倒在了地上。

  身边那名护卫迅速跑去查看,随后对杜一溪摇摇头。

  杜一溪脸色极其难看,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这场暴动的缘由,对一人说道:“你去通知戴县令,封锁俞县各个要口,就算都杀了,也决不能放走一个!”拿着剑的手一转改攻击式,“其余人跟我走!”即刻带着下面的人朝着牢房走去。

  ……

  杜一溪传话的人很快就到达了戴鹏正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犯人逃走了?”戴鹏正难以置信,这么多年,杜一溪手下从未有人敢反抗他,如今竟会如此大范围的爆发,这是绝不简单,能做出这件事的……

  戴鹏正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

  对的,除了这个人,没有人可以朝杜一溪如此亮剑!

  “回去告诉杜大夫,我马上派人去!”

  待护卫一走,戴鹏正也开始着手准备东西,拿上兵器,他有预感,接下来会有一战。

  但短刀才刚别在身后,自己房间的大门却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不是说了,你先去——”戴鹏正不耐烦地重复,回身想要打发那护卫,谁知身子才侧了一半,却定在了那里,双眼也一点点睁大。

  “戴县令,又见面了。”清脆的声音自门口徐徐道出,没有平日的欢快,只沁着一丝冷漠与寒意。

  “阿七……”戴鹏正厚实的嘴唇中吐出了这两个字,“你怎么还在这里?”

  戴鹏正慢慢将身子回正,脑海里千头万绪,却捕捉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想通的地方。不仅是因为眼前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重要的是,眼前人给人的感觉与先前竟判若两人。

  之前的她看起来无忧无虑,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但现在却冷得让人害怕,这种冷并非是气势上的冷,而是只有陈年身处在死人堆里才会散发出来的对活人的冷漠。

  “只是实在忍不住,所以回来告诉你一个真相。”沈念七不带任何笑意地扯了下唇角。

  “真相?”戴鹏正拧起了眉,只觉得这些都是想要帮助唐玄伊逃离这里而使用的托词,不屑一顾,“别以为你在这里信口胡说几句话我就会信你,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马上将你抓住,然后作为威胁唐玄伊的人质。”

  沈念七眯眼笑了笑,稍侧过步子,将门重新打开。

  一束光忽然打了进来,照得戴鹏正有些睁不开眼,遂用胳膊挡了一下。当他将手臂拿下的时候,只见戴德生正挪动着轮椅一点点进入到了房中,关了门,并停在了沈念七的旁边。

  “父亲大人……”戴德生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不要再相信杜一溪了,他只是在利用大人!醒醒吧!他是不可能治好我的病的!”

  “胡说!!”戴鹏正大喊,“你不要听别人蛊惑,你只要相信杜大夫——”

  “相信杜大夫?”沈念七打断戴鹏正,从怀中掏出戴德生的药,“就凭这个吗?”她摇摇头,将药举到眼前,“这个东西,不仅不会治不好你儿子的骨,还会搭上他的命。”

  戴鹏正浑身一颤,有些责难与惊诧地看向戴德生。原本他的病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如今不仅病,就连药的事都被人知晓,明摆着在此前他们就已经接触过!

  “果然是你这不孝子……是你串通外面的人……”戴鹏正气得浑身发抖。

  “大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戴德生大喊。

  “你给我闭嘴,孽子!!”戴鹏正吼了出来,“你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你的父亲!她凭什么,她凭什么来说你的病情!她连一点蛇毒都解不了,只有杜大夫,只有杜大夫——!”

  戴德生要继续劝说,却被沈念七伸手拦住。

  “我确实解不了蛇毒。”沈念七说道,“但偏偏就识得你儿子的病。”

  “怎么可能——”戴鹏正瞪大双眼。

  沈念七从怀里掏出一块御赐的金牌,“没几斤几两,拿不到这个东西。若戴县令曾是洛阳的官员,是否听说过葛先生的名讳?”

  “葛先生?”戴鹏正确实听说过,还是在自己当官时,听其他人提起的,葛先生是世间高人,神出鬼没,德生得了怪病后,他也曾费尽心思去找这个人,却根本摸不透他的行踪,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不久前的一次飞鸽传书,说是葛先生带着自己精通骨术的首徒去了长安……那位骨博士的名字,好像叫……沈……沈念七?

  沈念七,沈念七……阿七……

  戴鹏正的眸子渐渐睁大了,方才颤抖的双唇忽然间好像不抖了,兴许是太过震惊,所以就连身体也忘记了反应。

  “做个决定吧,是帮助杜一溪将我也送入鬼门关。还是赌一把,听听我要说的真相。”念七浅笑,“关于杜一溪‘药’的真相。”

  咚咚咚——!

  外面已经传来了陈县尉的声音。

  “戴公,人手已经集齐了!马上就可以出发去医馆了!!现在是不是下令!”

  戴德生焦虑地看向戴鹏正。

  戴鹏正撑着身子站着,陷入了一阵空前的沉寂中。

  站在门前的念七单手负后等着戴鹏正的回答,身后陈县尉的声音仍然时而会出来,甚至到后来变成了敲门声。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一点点攥起。

  戴鹏正突然抬头问道:“告诉我,杜一溪的药有什么问题?”

  沈念七背后的手倏而一松,唇角悄然抿出一丝弧,然后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道了三字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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