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38节

  提到“大理”,薛光眼神一变,警惕地在房门外观望,回身将房门关上,又悄悄地返回原地。几人见薛光有些鬼祟,不免脸上也多出了狐疑之色。

  “什么情况,这是?这还有啥见不得人的了?”毕丰说道。

  薛光右手在面前挥了一下,“不,是我今日陪寺丞前往秦少卿公房时,偶然间发觉出了一些不对劲。”他四下看看,俯下身,压低声音说道,“大理说不定不在大理寺,甚至连长安都不在。”

  房里的几个人神情都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卢阳凝望书的眼眸微抬,毕丰咀嚼的速度慢了一些。

  “大理不在长安?不应该啊……”陶正鸿困惑地说,“前阵子我还听说,有人将公文送到唐府,而且偶尔也可以见到秦少卿去议事堂见大理,怎么可能不在长安?就说真的不在长安吧,那还能在哪儿?东都?”

  陶正鸿摇摇头,用筷子在桌上写了几个笔画。

  “好像,在这里。”

  几人一见,先是困惑地皱起眉,直到毕丰大呼一声:“岭南!”

  这两个字就像咒语一般一下将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甩了出来。

  在场的几人都坐不住了,侧卧看书的卢阳也弹坐起来,最后干脆也坐到了案几旁边,“岭南?为什么大理会在岭南?你确定吗?那不是……”

  几人没敢在把话说出来,那是一个常人不敢提及的地方。

  但接下来,薛光却用指尖点点唇,“嘘”了一声。

  “其实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是怎么样也不大清楚,就算是事实,既然大理没告诉外人,那一定是大理去暗查什么事去了,咱们莫要给大理添乱,来来,不说了,吃肉吃酒。”薛光恢复了之前的大声,又开始张罗吃酒吃肉。

  但纵是继续吃喝,可在场的几个人,似乎都有些走神了。

  ……

  秦卫羽离开自己的公室,按照每日通常所做的,会去一趟大理寺议事堂。

  关上门,秦卫羽像前面几日一样,对着空荡荡的案几汇报着近来一些案情的情况。顺便整理案几,摆弄得像是有人在这里处理公务一样。

  “大理,这就是这几起案件的要点,还需要您批注一下……”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将一份文书放在桌上,指尖脱离时,稍稍顿了一下。

  秦卫羽将视线滑向后方,只见纸窗外隐隐站着一个人影。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秦卫羽松了手,继续说着:“接下来这几日,京兆府可能会送来几桩案子让您复审,到时候卑职会亲自送到您这里。”

  他对着空荡荡的桌子长揖,弯腰时余光向外瞥了一眼。

  门,又被无声无息地掩上。

  门口那晃荡的人影站了片刻,逐渐消失了。

  秦卫羽缓慢地将身子直起,推开议事堂的大门。

  一缕晨阳映入,洒在秦卫羽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他转头,用掌心抹去议事堂外的一处以石子勾勒的符号,悄悄勾起了一丝弧度的薄唇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小心了。”

  ……

  穿着卫士衣袍的人离开大理寺,行色匆匆地朝西市走去。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文立便悄然跟上了那人的脚步。

  此时未及午时,西市商铺都紧闭大门,整条街空空荡荡。

  不久,那人来到了一个拐角处,先四下警惕地观望一番,随后快速闪入西市里一处无人的巷子。

  文立贴壁而站,待人闪入,他才将自后探出半个眸子,以观前状。

  那身着大理寺卫士衣裳的人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焦急地左右踱步。他时而会看看周围人的动静,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便是在他回首的一刹,文立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竟然是他?

  文立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又迅速将身子闪回,防止被那人发现。

  而当文立再一次看向那边的时候,大理寺卫士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那人头戴现在已经少见的四周编网的帏帽,看不清面容,只道是一身形魁梧的男子。但明明是男子,手腕却缠了一串多为女子所用的金银半圆香囊。

  那人机敏地朝这面看来,文立及时将视线收回。

  听到身后有准备撤离的声音,文立便先他们一步,先行离开了。

  不久,文立重新回到了秦卫羽的公室,观望周围后,命心腹薛光把守外面,自己则关上门,来到了秦卫羽的案前。

  “秦少卿,如您所料,故意让薛光透露了大理去岭南的消息后,那几个人里果然有出寺报信儿的人。”

  秦卫羽低头看着重新被铺开的三张手实,问道:“看到是谁了吗?”

  文立上前端坐于案几前,点在其中一张手实上,将其推向秦卫羽些许。

  秦卫羽扫了手实一眼,长眸微眯。

  “真是人不可貌相。”

  “卑职也没想到。”说到这里,文立又问,“少卿,就这样放着,可以吗?”

  “大理说,找到内鬼后,要暂时留着,后面还有别的用处。”秦卫羽顿顿,“对了,和他接头的那个人看清了吗?”

  “那个人掩面而来,无法判断,但他手上腕上带了一个女子所用的金银半圆香囊,兴许可以成为线索。”

  “金银半圆香囊……”秦卫羽双手交叉叠放在额前,记忆里并未有这样一个人的印象。

  这时,文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少卿,其实要是抓内鬼,我们还有很多消息可以透露,为何偏偏是大理去岭南的事,这样大理难道不会很危险吗?”

  秦卫羽缓慢地摇了下头,抬起眸望向文立。

  “这件事,实际上是大理离开前亲自叮嘱的,就是等待这个时候散布出去。大理这盘棋,走得比你我都远。你要知,抓住内鬼,远不是大理想要的。”

  “反应……”文立思索,眉心忽而一展,“难道大理想要的是——”

  秦卫羽笑而不语,但一转,眸又沉了下来。他看向油纸窗外隐隐筛入的暖光,交叉的双手悄然用了力,“大理,您交给卑职的事,卑职已经做好了,您千万要……平安回来啊。”

第69章 风吹

  岭南,俞县。

  戴德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日后,可以再见到眼前的这位客。

  戴德生坐于木轮椅之上,唐玄伊端坐于案几席前,房中只有二人。

  戴德生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不知为何,每每面对眼前之人时,总觉得自己的一切就像是被瞬间被看透,毫无藏身之处。他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用那双掺杂了一些异色的眸凝视着面前人。

  实际上,唐玄伊并没想要去震慑什么,而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实在不需要再有什么伪装与客套。

  “我能待的时间不多,所以开门见山。小郎君上次的话,我考虑过了,今次是来予你答复的。”

  戴德生浑身一晃,轻咽了下唾液,“还请您直言。”他专注紧张得几乎忘记了身上仍旧未散的痛楚。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此事十分危险,势必会牵连到家眷。所以我想小郎君帮我将家眷送出俞县。”

  戴德生脸上多了一分苦涩,“德生的处境,您应知晓,现在客被全县的衙役所盯,我恐无法劝说父亲,也没有这个能力强行反抗……”他视线扫过自己轮椅上的身子,眸底多了一分晦暗,但一转,又看向唐玄伊,见他听到自己的话并没感到绝望,不由又问道,“难道,您已有何对策?”

  “对策……算是有,但能不能实施,要看接下来小郎君的答案。”

  戴德生又燃起希望,坚定地点头,“请您尽管告知!”

  唐玄伊颔首,先问:“我想先知道,小郎君手下有多少人可以用?”

  戴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家中无足轻重,能够听我的,大概只不到五人左右……”

  “此五人腿脚可还方便?”唐玄伊又问。

  “此五人曾在驿站服役,腿脚比常人更好。”戴德生笃定地答。

  “小郎君之前剩余药瓶是否还有存留?”唐玄伊再问。

  戴德生脸色微红,似是想起不久前砸掉的那瓶,遂道:“前阵子心情不好,砸碎了一些,但还有不少空瓶留在了东房杂室。”

  唐玄伊心中有数了,垂下长睫凝视案几陷入沉默。

  戴德生以为是自己哪里说的还不对,几番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只得垮下双肩,静静等待着眼前人的答复。

  但也只是须臾时间,唐玄伊便已将长眸抬起,道:“请小郎君将这五人以及瓶罐借某一用,余下的,小郎君便不用管了。”

  “这就可以了吗?”戴德生诧异。

  唐玄伊轻回:“这就可以了。”

  戴德生先是觉得不可思议,但那种信任与安心感却油然而生。

  这是他在这个地方,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半晌,戴德生重重点头,“好,一切就交给客了。”顿顿,又接,“只是……客要何时用人?”

  唐玄伊浅笑,“明夜。”

  这么快?!戴德生又是一震。

  但没等他开口,唐玄伊又接了一句:“对了,先要提醒小郎君一下,明夜过后,俞县无论出了多大的事,谁被抓走带走,都不要慌张。只管做往日的小郎君便可。”

  对于眼前人的想法,戴德生困惑着,竟半点也猜不透。

  ……

  俞县,已入夜深人静之刻。县城大道上一片死寂。

  夜雾氤氲飘在空气中,将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梦似幻。

  一抹人影晃入了街道,他步伐轻如鬼魅,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漆黑的夜里。

  很快,那人来到了一户门前,将一样东西塞入门底,甚有节律地敲了几下门,然后迅速藏起。

  门应声而开,一人探出头来左右看看,未见人影,便以为是谁家路过碰撞,嘴上絮絮叨叨地准备关门回去睡觉。

  脚下忽然踩了一张字条。

  那人狐疑地将其贴在眼前,拇指缓慢下挪,借着幽暗混沌的月光一字字看去。

  “明日卯时,杜大夫于西街……”神情微变,所念之声渐渐消失,他索性将字条上的字一口气看完!

  一种近乎扭曲的神情悄然浮现于他的脸上,随即快速将字条折起开始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后,便匆匆返回房中将大门紧闭。

  躲在角落里的黑影这才出来,一转脸,见另一人恰从其他方向返回,两人点头示意,随即又晃入黑夜,分别前往其他地方去了。

  ……

  次日,天尚未亮起,浅幽的光照在了戴鹏正卧房案几上。烛台上的蜡已快燃尽,融化的蜡如凝住的水般,慵懒地躺在底座上。

  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了,白烟袅袅而上,衬出趴在案上小憩的疲惫面容。

  外面多了一些扰人的骚动声。

  戴鹏正眉心蹙动了一下,缓而慢地从书上将头撑起,明显粗糙的指用力按压了几下鼻梁。

  他长长吐了一口粗重的气息,大手抚平被压得褶皱的医书。

  书页尚未平整,陈县尉忽然推门而入,“戴公,出事,出大事了!”

  戴鹏正没抬头,仍旧在顺着书页,“吵吵嚷嚷的作甚,天塌不下来。”

  陈县尉袖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转步子来到戴鹏正身边,说道:“不,戴公,这回塌了,真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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