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158节

  让她有这种感觉的,这个人是除了唐卿以外的第一个人。

  “不再聊一会儿了吗?”念七跟着男人一起也慢慢起身。

  挽留的话她说不出来,也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去挽留一个只吃过一次酒的陌生人。

  但是……

  “大侠以后会去哪儿?还能再见吗?”

  男人笑了,缓缓摇头,说道:“你不会想再见到我的,有生之年,能与你共饮一次酒,我已心满意足。”

  念七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儿,却又咽了回去,笑道:“即使如此,后会无期。”

  男人笑了,抓起矮桌上的剑,他又看了念七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垂下眸,转身离开。

  焦躁感。

  念七蹙眉目送,试图想要了解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忽然还是想叫住这个人,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那个……”

  话没说完,却见了一人突然跑入月来居的大门,正好站在了男人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在他之后,则是气喘吁吁跟来的王君平!

  “唐……唐卿?!”念七猛一激灵,难不成唐卿发现她吃酒了,所以来查包?!她下意识将脸前的就“嗖”的一声藏到身后,然后才晃步走出想解释一二,结果却发现唐玄伊根本没注意这边,只怔怔望着那位大侠。

  “唐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沈将军?”唐玄伊终于开口。

  念七困惑地“嗯”了一声,先是没反应过来,但接下来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一点点转头看向方才与自己喝了整整半个时辰酒的男人,而他听到唐卿的称谓竟一点也不意外。

  那双带着英气的眸凝视着唐玄伊的黑眸。

  “你果然找来了。”男人……不,是沈冲弯唇一笑,“不错,我就是沈冲。”

  唐玄伊脸色一下归正。

  念七则目瞪口呆地后退半步,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呆呆望着眼前这个人。

  ……

  大理寺议事堂外,念七紧攥着双手不安地在外面走动。

  她几次想要推门进去,但是因为唐玄伊让她稍等,所以不得已继续在门口徘徊。

  王君平在外面陪着沈念七,但一想到之前救了自己的竟然是堂堂沈将军,便有些恍惚,好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尤其想到自己竟然还大言不惭地拍过千牛卫大将军的桌子,还埋汰了他,自己就觉得有种生无可恋的绝望感。不由双手遮脸,哀声长鸣。

  议事堂内,沉着一种严肃又有几分激动的气氛。

  姜行卫见到沈冲的时候,本来有些微垂的眼,一下瞪圆。他难以置信地打量沈冲,眨了几次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你真的是……是沈冲?!你……你还活着?”

第306章 三人

  沈冲站在中央,但是看到姜行卫,他并没有太多的欢喜,甚至还渗透着几分恼怒与恨意。

  姜行卫便明白了:“你见过沈博士了……”

  “为什么说我妻女都死了?”沈冲忽然上前,一把拎住姜行卫的衣襟,有些激动地说,“这么多年,我究竟是怎么过的你不会不清楚。我是朝廷要抓的反贼,妻子被扔乱葬岗,女儿……”他抽动了几下唇。

  “我没有故意骗你,我是确实不知道你的女儿还活着,如若知道……”

  “如若知道,你会亲手杀了她,然后仍旧告诉我妻儿已故,对吗?”沈冲咬牙说道。

  “沈冲,我不会那样做的,你知道的!”姜行卫也有些激动了,干脆将双手垂下,“若你心中有怨,当真无法释怀,杀了我便好,反正如今我也是个见不得人的‘死’人,死在你手上我还能图个痛快!”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沈冲几乎用力,但接下来,手腕却被唐玄伊握住。

  “沈将军稍安勿躁!”

  沈冲转头看向唐玄伊,眉心微蹙,他发现,眼前这个叫唐玄伊的男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是手上力道却不小,就算他仍旧要向前一步,恐怕都还是会被他牵制。

  不得已,沈冲松开了姜行卫,然后朝后走了几步。

  姜行卫连着向后退了两步,咳嗽两声,然后扬手对唐玄伊示意没事。

  过了一会儿,沈冲终于冷静了一点,说道:“这么多年,为何杳无音信?”

  “七年前,我被倪敬追杀,然后被御史台左朗囚禁,直到最近才被放出来。”姜行卫稍喘了几口气,问道,“倒是你,为何突然来长安,难道不知道这里对你来说,相当危险吗?”

  “七年,你消失了七年,我一头雾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早已来了不止一次,你的老家我也去过,只可惜差不到你半点踪迹。”

  他所道之言带着几分艰涩,姜行卫也深知其中缘由,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两位,请坐下再说。”唐玄伊开口在两人中间调和。

  沈冲虽然有气,但是看唐玄伊的时候还是会多几分客气,一是他是沈念七的心上人,二是自己如今沉冤得雪,与唐玄伊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于是他便应了,掀开下摆入席,姜行卫也坐入对面。

  许久后,沈冲才说道:“其实,我本打算这是最后一次来长安打探。若是寻不到任何消息,就打算从此隐居山林,再不现身。但是未料,竟在途中遇到了王少卿,还得知了自己有个女儿……”沈冲露出很复杂的表情,“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心情,但是……我真的很高兴,所以回来想看她一眼,结果竟在长安得知了我的案子被翻的消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突然……我这一辈子查过的事情无数,却独独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仅仅是因为怕穰县有人认出我所以从未踏足那片土地。若早知有念七,何所惧也?”

  “可是如今明明知道沈博士在此,,沈公还是想离开长安?”唐玄伊问道。

  “因为……”沈冲有些语塞,而后沉声说道,“因为我不想给她带来危险。虽然当年的案子被翻了,可是只要我现身,必还是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更何况……”沈冲的眼神有些虚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想再卷入任何的朝廷纷争之中了。”

  听到沈冲的话,姜行卫也垂下了眸,只有在这一点上,他们想到了一起。他们就这样消失人间,兴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这时,唐玄伊再度开口:“沈公,虽然无意让您再入纷争,但是……恕唐某直言,唐某现在有一件十分紧迫之事,需要了解当年沈将军所调查的结果。不知可否……”

  沈冲微怔,看向姜行卫,缓缓点头:“这……也是我将珠子交给王少卿的理由。若是你找到了我,我便完成最后的使命,若是你没找到我,我便会离开。”

  唐玄伊心里还是有些沉重的,想起自己差点与沈将军擦肩而过,仍然还是有几分不安,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沈将军,关于太平公主事件……”

  沈冲直接伸出手,道:“唐大理,直接给我看七年前太平乱党诛杀的名单吧。你想知道,是否有漏网之鱼,没错吧?”

  唐玄伊立刻回身找到那份名单,双手递交给沈冲。

  沈冲豪迈接过,用力一抻,一一念着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忽一皱眉,又重头到尾重新念了一遍。

  待念完第二遍,沈冲出了一会儿神,他垂着眸,似乎在脑海里确认什么。

  最后,抬起头很肯定地对唐玄伊道:“这里至少少了三个人。”

  唐玄伊眸子晃过一道幽光:“可是这里是与太平公主有关联的所有人的名单。”

  “在太平身边,还有三个,三个在关系上,与太平没有半点联系的的人。”

  唐玄伊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一种有什么困惑,马上就要解开的兴奋感。

  然而,当沈冲口中的三个名字被道出时,唐玄伊却愣怔了。

  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于是又问了一遍:“沈公,您说,那三个人……是谁?”

  沈冲将名单放下,一字一句道:“甘平、方广,以及……”顿顿,“赵如风。”

  “轰”的一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在唐玄伊的血液里炸开。

  赵如风,为什么又是赵如风?

  自己这是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在向子晋口中,第二次是在国子监案件中,第三次……则是现在。

  这个曾经与任何事情都毫不相关的人,为何又一次的冒了出来,让他措手不及。

  不,在所有的事情里,又有几人是真正的毫不相关,从赵荣开始,从凤宛开始……所有涉猎过近几次案件的人,都有着一些让他无法想象的联系。

  到底是什么将他这些被所有人忽视的人串联到了一起?

  唐玄伊立刻旋步走到案几旁,翻找出当时在机关人案件里存下的赵如风的画像,跨着流星大步来到沈冲面前,说道:“沈公,您说的赵如风,是这个人吗?”

  沈冲只瞥了一眼,没细看,直接说道:“我是不可能认出来的。”他道,“我见到这三个人的时候,赵如风还是个孩童。”

  唐玄伊微拢眉:“孩童?”他将画像收起,“为何会是孩童……?”

  这时姜行卫想起来了,问道:“难道你说的那三个人,是当年太平公主曾救下的那三个……”

第307章 甘平

  “对,就是那三个。”沈冲说道,“那三个孩子,曾经是我亲自救上来的,所以记忆犹新。再加上七年前,你让我调查太平乱党事件,我刻意寻了寻那三个孩子,但是未果,所以我怀疑他们并没有死。果然……”沈冲看向唐玄伊手上的名单,“里面确实没有那三个人。”

  “两位说的……”唐玄伊有些困惑了。

  姜行卫便解释道:“二十多年前,沈冲还是千牛卫大将军的时候,曾接过敕令护送过一次太平公主出城,后来在路上遇到了三名差点饿死的孩子。”

  “接下来我来说吧。”沈冲将话接过,继续道,“那一年,朝堂动荡,武氏年迈,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朝中人都在绞尽脑汁依附势力,还有一些人因知‘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不能久坐官位,变趁着最后机会敛财。但偏在这时,岭南附近发生了洪灾,但因灾银被那些下级官宦所贪,所以饿死了不少人,幸存者没有户籍,大多数沦为奴隶迁徙他城,但也是因粮食不够,又饿死一片。那时正逢太平路过,无意间救下了三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其中年纪最大的男孩儿,叫甘平,其次是方广,最后是不过几岁的赵如风。无法认出画像,是因为赵如风那时候实在太小,成年后相貌必然会变化很多。再加上时间久远,我已无半点印象。但只记得,如风那孩子不爱说话,喜欢捣鼓一些小木头,而且对兵器也十分好奇。”

  唐玄伊心下发紧,匠人通常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表现出天赋,当时听向子晋说,赵如风一直是个天才。这么看来,被太平救起的那个赵如风,很有可能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赵如风。

  “可是,他们也不过是被太平救起的孩子,为何沈公会将他们与太平乱党联系起来?”唐玄伊不解。

  沈冲回忆半晌,说道:“原因是那个叫甘平的孩子。”

  “甘平?”

  “这个孩子不可小觑。”沈冲站起身,边回想着边走了几步,布满沧桑的脸上浮出了一抹凝重,“我并非太平的护卫,所以并没与这孩子接触太多,短短数日相处,我所发现的是……这个叫甘平的孩子心思很重,很会利用自己弱小的一面换取利益,而且他很会伪装,也沉得住气,虽然当年还是显得青涩,但是当时我就觉得,若是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变成一个不得了的人……太平本不是善男信女,却决定将他们带在身边,其中最是宠爱甘平,教他读书写字,甚至是文韬武略。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这孩子的非凡之处。”

  “当时这个甘平多大?”唐玄伊问道。

  “十五岁,算是少年了。”

  唐玄伊心算。当年十五岁,到现在,应该是四十多些,比他要大。

  沈冲像是已经陷入回忆中那般,用着有甚发沉又沙哑的声音说道:“让人最难忘记的,是这个孩子的眼睛。第一眼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望着我,望着所有人,但不是那种会发泄的暴怒,而是很深沉的愤怒,像是深海一样,冰冰冷冷。但唯独,他会用另外的眼神去看太平。”

  唐玄伊拢眉,不知为何,开始有一些微微的不舒服:“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沈冲回头看向唐玄伊,眼中也有困惑,但也有着笃定:“是一种异常的情感。”

  “异常?”

  沈冲点头:“原先,我以为那只是少年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但后来我发现远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他总是远远的望着太平,只有那时候,那双眼睛里才会透出光亮。后来……果然验证了我的想法,在路过金州的时候,这孩子因为有人辱骂了一句太平,便将那个人杀了。而且还在其活着的时候割下了他的舌头,拔出了他的眼睛。可以说,这个孩子的性子十分暴戾。”

  只因为一句辱骂?

  唐玄伊眉心紧锁,二十多年前,依稀记得金州是简天铭的父亲在做金州刺史。

  “后来那个孩子没受到惩罚吗?”

  “没有。”沈冲回答,“是太平亲自将他从牢里带出来的,而且还提走了大部分的卷宗。”

  唐玄伊愈发觉得这个人值得注意,因为正像是沈冲方才所言,太平绝不是善男信女,而且为人处世手段很辣,可另一面,却又有着极为独到的眼光,因此才能做到满朝文武皆为她用。

  比起赵如风,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叫甘平的少年……不,如今已经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危险的男人,要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值得注意。

  “所以。”沈冲说道,“当接到要调查当年太平乱党事件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个甘平,回来也只是想要找到姜行卫,确认这三个人,尤其是这个叫甘平的人,在不在当年被处死的名单里。如果没有,便要小心了。”

  唐玄伊渐渐觉得棘手了,又看向被布蒙住的线索板,里面有着千丝万缕的线索,但是这么久,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有露出“甘平”这两个字。若是他没有参与还好,若是参与了,也就证明这个人在对付大唐三司上游刃有余。

  若是如此,这个人,将会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

  姜行卫与沈冲离开议事堂后,唐玄伊独自又待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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