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图鉴 第152节

  忽而一转,问道:“另外,姜公,关于沈冲一案,虽然已经有证人证明沈将军清白,但是关于为何大理寺会判定沈将军有罪……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口念七微抬眸,下意识环紧身体。

  提到二十五年前,姜行卫的脸色有些微变,覆在双膝上的手攥起,半晌,说道:“是我刚愎自用,一时糊涂,没调查清楚就定案,造成了沈将军的冤情,是我该死!”

  唐玄伊眯起眼睛,此时若是其他人,也许真的会被姜行卫的这番话给蒙混过去。但是偏偏姜行卫是带了他多年的上司,甚至是恩师,他不可能不了解他的为人。

  姜行卫从来都是一个忠于律法,在调查上一丝不苟的人。

  唐玄伊逼问:“若只是一时糊涂,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去找证人专门促成这桩冤案?何况,姜公过去一向与沈将军关系甚好,不可能这般草率。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见姜行卫久久不开口,唐玄伊索性将猜测道出:“这件事,与陛下有关吧。”

  姜行卫猛然抬头。

  门外沈念七也忽然侧过脸庞。

第294章 弓藏

  看到姜行卫的反应,唐玄伊心中多少有了底子。

  “果然,这件事与陛下有关吧。”

  姜行卫愁眉席上,放在腿上的手攥得更紧,不置可否。

  唐玄伊接着说道:“当初陛下同意我换念七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这案子调查的太容易,最后的幕后者皆指向陛下最信任的姜公,再来是姜公与沈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沈将军与陛下的关系亦不是泛泛之交,沈将军可是陛下的老师,在武家势力猖獗之时,唯沈将军与姜公誓死维护尚且年少的陛下。这样的联系,不难让人想到,当年姜公陷害沈将军,是另有目的。”

  姜行卫惊讶,没想到只凭这样几个联系,眼前的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子竟可以推断出如此结论。

  他垂下头,终于深吸口气,道:“罢了,反正我也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说出来总比烂死在肚中好得多。”他蓦地松开膝头上的手,“你说的没错,当年就是陛下让我给沈冲定案,让沈冲坐实这个罪名的!”

  唐玄伊眸子一颤。

  门外念七已经捂住了嘴,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陛下为什么那么做?”唐玄伊拢眉,“陛下与武家势同水火,没有理由维护武家,这样不会有任何好处,不是吗?”

  “玄伊,你错了。”姜行卫起身走了几步,望着那议事堂的角落,说道,“陷害沈将军的并不是陛下。那确实是许劭做的,许劭是真正的内应,是武承嗣的人。那件案子的调查没有任何问题,证人,刺客,都是真的。陛下只是在案子发生之后,又补上了一笔而已。当年陛下还是临淄王,被武氏幽禁宫中。陛下势单力薄,但却有不甘受武家压制的反抗之心。明面上维护李家的人都被武氏一一出去,所以陛下便想,找一个可以瞒天过海、又信得过的人,成为他在外的左右手。”

  唐玄伊侧眸拢眉,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眉目。

  “所以,陛下选中了沈冲?”

  姜行卫缓慢点头:“对,因为时机正好,身份也正好。沈冲本就是陛下的老师,从小一直教授陛下武艺,所以陛下对他极为信赖,其次沈冲在朝中的关系并不好,若是出事,不会有人要求翻案,最后就是沈冲恰好被许劭诬陷,又恰好交予大理寺调查。”

  “所以,姜公就顺理成章,将沈冲定为内应?”

  “只是顺水推舟。”

  “但沈将军呢?”唐玄伊问道,“沈将军尚有孕中妻子,不可能会同意的。”

  姜行卫深深叹气,沉默了许久,说道:“我告诉沈冲,他的妻女都死了……”姜行卫说着,慢慢低下头,“当时我是真的以为他的妻子死了,我……并没想到……”

  没想到,他的女儿,还活在世上。

  沈念七扯了下嘴唇,闭上眼睛。

  唐玄伊也沉默了,下意识看向外面,又过了一会儿,问道:“也就是说,沈冲是姜公的下线,也是陛下放在外面的线人?”

  “嗯,知道沈冲的人,只有我。”

  唐玄伊忽然明白了什么,蓦然抬眸说道:“难道说,陛下突然决定翻案,是因为姜公的失踪?”

  “恐怕……不无关系。”姜行卫推测道,“正如我所说,从二十五年前起,沈冲就一直帮陛下在外面调查一些秘密事宜,陛下一直信任着他,而我是陛下联系沈冲的唯一途径。当年与太平联手铲除韦后,以及后来对抗太平公主这两次重要争斗里……沈冲都帮陛下立了大功。但是随着我被左朗囚禁,陛下便丢了沈冲这颗重要棋子,陛下本就多疑,满朝文武,无一信任。但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竟然又想起来此事……”

  “兴许,陛下不是自己想起来的。”唐玄伊垂眸说道,“是因为有人在穰县假扮沈冲装神弄鬼,想要牵连沈博士,乃至大理寺。但我想,做这件事的人,绝对不会想到,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沈冲是无辜的。如果我没想错,陛下突然命三司调查此案,明面上是替沈冲翻案,实则是想要借助此事,看看能不能查出沈将军的下落……”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姜行卫回身对唐玄伊说道,“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当年在沈冲答应帮助陛下时,陛下曾与沈冲约定过,总有一日会还他清白。如今,由自己的女儿亲自帮沈冲证明清白,沈冲泉下有知,应该也安心了。”

  但接下来,唐玄伊却忽然想起一个可能,问道:“不过,若这是真的,那沈冲……沈将军,是不是可能还活着?”

  念七眸子闪了一下。

  然而堂中姜行卫却低下头,艰涩地说:“这个肯能性很小……因为太多年了,若是沈冲还活着,早就自己想办法去找陛下了,既然一直没有现身,大概……”

  房里一阵沉默。

  而后,唐玄伊才说道:“那,接下来,姜公有何打算?要去见陛下吗?”

  姜行卫摇摇头:“如今已是开元盛世,陛下早已不再是当年势单力薄的皇子或者新帝。陛下有得是更加训练有素的暗卫,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我出现了,也只会让陛下为难,不知如何安置,甚至有可能荣华没有,反而给自己找来杀身之祸。不如就此‘死’去,安度余生。”

  鸟尽,则弓藏。

  唐玄伊不知再说些什么了,房里归回最开始的沉寂。

  姜行卫低着头,像是个疾病缠身的老人一样佝偻着背站在议事堂,脸上露出了缅怀过去的寂寞的笑颜。他虚望着外面,回想着回来时,这几日偷偷出去看到的长安景色。

  “玄伊,七年,变得太快。长安,比过去繁华太多了。”

  唐玄伊应声,却没接话,因为此时接什么,似乎都已经不大合适。

  最初为这个地方付出过全部的人,如今,这个地方繁华了,而他们也老了。

  他们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只有虚望着这不属于他们的地方,缅怀着过往的时光。

  心,有些揪痛。

  这时,姜行卫忽然说道:“对了,玄伊,沈冲的真相,还是不要告诉沈博士了……就让她恨我吧,这样,她会好受一些。”

  唐玄伊深深吸口气,说道:“我想,她已经知道了。”

  姜行卫微愣,渐渐垂下眸。

第295章 不允

  离开议事堂,唐玄伊朝着往生阁走去。

  路到一半,见到了正一个人靠在墙边望着天上落雪的沈念七。

  此时的她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安静得像是已经融入这场雪中。

  “念七。”唐玄伊轻唤了一声。

  念七单薄的身子颤了下,这才注意到唐玄伊的到来,她想笑着迎她,可是嘴角却没有出息的如何也扬不起来,只得放弃,默默站在原地,回道:“唐卿。”

  唐玄伊没有说话,略微侧头凝视着她。

  看到唐玄伊的神情,念七便知道他已经察觉了她偷听一事,所以也不再隐藏,看着天上零星飘雪问道:“唐卿,如果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父亲是无辜之人,那么是不是最后那日,无论是否可以找到证据,陛下都不会赐予我死罪?”

  唐玄伊站在她身边一同看着那雪,静默良久,说道:“我应如何回答?”

  沈念七便明白了。纵是陛下知道真相,但是世人却不需要知道真相,他约定了要替父亲洗清冤屈,但是若她没有做到,陛下也会将她一起埋葬。大概正是因为姜行卫看透了这点,所以才不愿意现身。因为对如今的陛下来说,他已经再没有可用之处,只是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回到陛下身边,也不过就是一个死。

  念七垂眸无语,唐玄伊望向她素白的脸庞。

  “知道真相,心会痛吗?”

  念七沉思了一下,若有似无地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样一种感觉……我应该是替我父亲不值的,但是我又没有真的见过我的父亲,听到他的消息,也不过短短一月。我不想哭,也不想大吼,但是……也同样开心不起来。”由是念七笑了,“唐卿,有时我觉得,我真的不适合与活人相处,因为我真的很愚笨,永远分不清这世间真假,不知何人真心。”

  唐玄伊没回话,专心地听着念七难得的人生思索。

  半晌,沈念七侧头看向唐玄伊冷峻的侧颜,问道:“唐卿,你会骗我吗?”

  唐玄伊浅笑下:“不一定不会。”

  沈念七唇角好不容易有的一点点小弧度这便消失了,垂下眼帘有些泄气。

  “那可就糟了……我看不透唐卿,一点也看不透,只能捧出全部真心,若是有朝一日唐卿骗我……”她长叹一声,仰头看雪,“那就永远不要告诉我真相,我宁在你的谎言里,圆满的死去。”

  她伸出手接住了雪,雪又在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她望着,笑了,笑颜中又含着几分寂寞。

  唐玄伊看得几分出神,伸出手,轻轻将念七搂入怀中。

  他将下颌抵在她的眉间,指尖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道:“即便知道我会骗你,你还会相信我吗?”

  念七点头:“谁让我是个傻子。”她回忆起初见他时,对他一见钟情的痴呆样子,“而且一直是个傻子,执着的傻子。”

  唐玄伊还是被逗笑了,拥着她的力道又紧了些,然后陪着她看向那盘雪的天空。

  “既然如此,便全心全意的相信我吧。反正……你也不能有别的选择了。”

  念七眉心微微皱起,昂首看向唐玄伊:“为什么不能?”

  唐玄伊勾了下唇角,俯视着怀中的她:“因为,我不允许。”

  念七怔了怔,忽然觉得脸颊变得滚烫。

  就在这时,唐玄伊突然问道:“对了,陛下给你赏赐时,听说你只提了许家及张然一家免罪……张然,你不恨他背叛你吗?”

  想起那个人,沈念七眼眸微微深下:“在我父亲被当做反贼时,至少他,曾,站出来过。”

  只有他,曾站出来过。

  仅仅一句,却看透了世态炎凉。

  “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想了。现在,看着我便好。”

  唐玄伊收紧用着念七的手,倾下头,轻轻吻住了念七。

  落雪,微风,轻轻盘旋在他们的周围,美丽而又宁谧。

  ……

  两日后。

  唐玄伊急匆匆赶往议事堂。

  大理寺卫士正忙着接应御史台卷宗,在唐玄伊路过之时,王君平同步将箱盖打开,全部都是关于宗正寺的案子。

  “大理,来人带话,说这些都是这几年来御史台秘查的文卷,但是相关证据几乎都被倪敬安插在朝中的眼线给抹消了。很难直接提审。”

  唐玄伊随手拿了一本翻看,都是陈年旧账。问道:“左大夫还带什么话了?”

  “左大夫只带两个字:缺口。”王君平顿顿,“另外还带了一句,说是……送个人来。”

  秦卫羽问道:“既然如今御史台已经与大理寺联合,左大夫直接参与调查不是更好?”

  “恐怕在御史台倒戈之后,左大夫已经被倪敬束住手脚。想必倪宗正正集中精力准备弹劾左大夫。”唐玄伊合上册子,从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又准备继续离开,“我们必须赶在他们的前面,绝不能让御史大夫这个位置再换上他们的人。”

  “大理,您要去哪里?”王君平追了两步。

  “王少卿,多带几个人,跟我走。”唐玄伊扬手,抛下四个字,“打开缺口。”

  他走出大门,晁非正在门口等着唐玄伊。

  唐玄伊没说多余的话,点了下头,直奔外走。

  ……

  皇城,户部。

  听到大理寺来人了,户部尚书窦文昌急小跑去正堂接应,虽然他的官职不在唐玄伊之下,但是满朝文武却是没人敢得罪三司,尤其是大理寺或御史台。

  然而,当窦文昌来到正堂,看到唐玄伊身边带着王君平及御史中丞晁非二人后,心下“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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